上元散记
导读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缺乏地理知识的孩子。于是,今晚,我在自己的土地上迷路了。迷路了,月儿带着我回家。看,她已经高高地升起在空中了。这时候,天,微微地蓝,也微微地黑,在月的光华里显得迷人而且透明了。
今天本是放假休息的日子,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是最适合约情侣去野外浪漫的日子。在这一天里,我没有任何忙碌的迹象,似乎在等候什么。上午去了舅舅家,回来整理了公寓便爬上了电脑。一个人的日子,总是这么阔绰,也总是这么无聊,无聊地几乎要以写字为生了。想起还有点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做,于是打开了Word,写一个关于白血病患者的募捐活动方案及倡议书。写完,我觉得应该出去走走。
小北,看月亮。这是我刚跳出门口时收到的第一条短信。这时我才没忘记今天是元宵节,按理应该是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是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团聚的。那就看看月亮吧,好歹也思念一把。
我抬起脚步散漫地走在园区的石砖路上,不知为何,一天下来心里总是轻盈地会起舞,有那么一点欢喜的味道,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越来越靠近了乐观一边了。黑夜已经从四面升起,偌大一个小县城就像个小岛似地浮在空气里,而我就是这个小岛上的一粒石子或者被飞鸟落下的一粒干枯的种子。我的四周都是山,整个县城都是被山包围的,或者说是深深地凹陷在一块山带里的。这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升高了,或者说天空在降落。
行至104国道与上三高速交汇的地方,我开始把眼睛放到头顶上去了。大地上其实很荒凉,所有的彩都被天空喝去了。烟花都是从空中漏下来的。
一个圆圈,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在那里等候了。看上去是饱满的,如同人的眼睛,不懂得深情的人其实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过它着实比人的眼睛大多了。但依我看,它确实与眼睛太相似了,水汪汪地挂在天上,偶尔倒一个影下来,也和它一样地饱满。就是它么?月亮。“小北,看月亮。”我记起了,我今晚是来把你搂在怀里欣赏的。
他们说,今晚的月亮确实很不一样,很多人说。于是,大街上,山岗上,都市里,多了一些赏月的人。一个圆圈,很圆很圆的圆圈,李白说,那是一轮明月,唐时明月。今天,它像充饱了气的球飘到了新昌,在天姥山上。古铜色的月亮悬浮于塔山之上,就在那离我不远的山丘上。今天,它是最耀眼的,耀眼得成了天空的统帅。五彩缤纷的烟花兴奋着一座小小的山城,从那些到达高空后重新落回大地的烟花里,我第一次感觉到月儿离我这般亲切,家乡与我这般贴近。在冬天的最后几个日子里,冷冷的月光也是可亲可近的,它像我的家人,像我那摸不着的母亲。不过今晚,它是暖和的。
说真的,已经有好几个年头没有像今晚这样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了,或者说打出生至今压根就没有懂得看过几眼月亮,许多时候一个人在深夜里沉思,要么月儿是背着我的,要么我只在看星星。记得去年的此时,我一个人浪迹在浣纱溪畔,头几乎是低下去的,我想从地上寻找我走过的脚印,是否沾上了一点月光,却未曾有心思去端详那高傲的天空以及天空中的月亮。前年罢,在西湖边上,两个人彼此望着自己的眼睛,月光、西湖、乃至整个世界都在眼睛里倒影了,人一旦迷恋上了别人眼睛里的东西,便再也不会去理会世界上任何东西了,尽是把一切都想象在了彼此的眼睛里,从眼睛直通到心里去了。那时候的我,还不会思考关于生命一类的东西,也还不会思考“存在”的问题,只会恋爱,爱得痴情。再早一些时候,我大抵是在读着海子的诗歌,全然不知道月亮竟也这么美。或者说,人生中真正凝望天空的时候并不多,而细心品味那个圆圈的时光就更少了。
烟花,还是烟花。我形容不出它的声音,也复述不下它的色彩。真美,太美了,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欢呼道。是啊,太美了,我也只能这样跟着描述,一下子我似乎得了词汇缺乏综合症。可是那月亮比烟花还美,那个女孩转过头来与我争辩道。哎,是美,我也只能这样跟着说。
这样说着,我给郁青拨去了电话,就是那个说“小北,看月亮”的人。我看过她的文字,却是第一次听她的声音。这声音从绍兴传来,一座我生活过四年的城市里,此时的她正在那里寻求当年我寻求过的东西。她说绍兴的月儿是古铜色的,我说新昌的月儿也是古铜色的,不过它离我很近很近,就在那座小山丘上,如果我愿意,倒可以伸手把它捞了来。说话间,我真想学着唐朝人的样子去摘那月亮。摘了来,把它献给我最爱的人,从此我无需再写诗。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心底是多少欣喜。
夜和四面的山彻底地吻合了,它们深深地包围了我和这座城市。人们都在看月亮和放烟花,再没有人去顾忌禁放烟花爆竹之类的规定了,再没有人去关注今晚的新闻联播了,也再没有人去关注以色列的难民和巴基斯坦的政治了,如果海子还在的话,他会不会专心地关注今晚的粮食和蔬菜呢?当你用心去观看时,月亮其实离你是那么近,近得让我开始有点心动了。
2010年2月28日,是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是庚寅年的上元节,是我的生命体在这个世界上轮回了两周后的本命年。这一天,全中国的人,确切地说是全世界的华人,包括部分华裔后代,如韩国人、日本人,都在各自的某个地方看月亮。有时候大家一起去做的事情并不一定是俗,就像今晚,它是人们从远古以来最真诚的一次纪念祖先的朴素行为,虽然在烟花和孔明灯上也带来了许多商业过剩的行为,但我觉得还是最为朴素的,至少比起人类其他一切活动是朴素的。一旦朴素起来,这个世界便美不可言。
看着月亮像风筝一样升高了,从刚才的与大地毗邻到现在的依傍天空了。起头,我也觉得历史上的月亮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低过,低得落在了塔山顶上。没有像今晚这么黄过,黄得成了古铜色。当然,也没有像今晚这么饱满。里边装着月亮千百年甚至亿万年来的光华,也倒影着你我的一片深情。路边,街角,还有许多人说历史上的月亮从来没有今晚这么圆润过。
这是种种议论,当然不是揣测。想起今天是元宵节,也算是中国一个传统的大节日,春节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我便十分认真地给一些人发几条祝福的短信,是关于月亮的。照例给好兄弟们打了个把电话,也是关于月亮的。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继续走我的路。到了前边的公交站牌,我不由自主地搭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晚车。在一个近似到了市中心的地方下来,开始步行。此时的夜空,完全被烟花占领了。人们似乎都达到了胜利的高潮。古代以烟花象征繁华,看今朝确也显尽了繁华。东头到西头,南边到北边,村庄到市中心,地面到天空,一概成了烟花帝国。新昌人民富裕了,照此推理,也就是中国人富裕了,虽然我还没有富裕,但这多少是件可喜的事儿,毕竟我也有闲情来欣赏月亮了。
人们太想去天上了,自己上不去,就找来了许多灯笼。这里的人把它们叫做孔明灯,据说是和一个叫做诸葛亮的术士有关。一盏盏孔明灯飞上了天,代表了那些放灯的人,在绚丽的天空底下追逐灿烂的烟花。毕竟,人生能遇上几次烟花,也是灿烂的。有人说,如果可以,我愿意我的生命就像一场烟花。追逐烟花,放飞生命,自由自在,且留下永恒的色彩,那也是一些人的梦想哪。
虽然我不追求自己像烟花那样灿烂,但毫不自欺欺人地说,我,作为一个诗人的小北,到底在追求什么呢?口口声声说我是一个朴素的人,而我又何尝不是在华丽的世界里奔走呢?为佛,为道,为儒,我徘徊在人生的路上,若不是为了些什么,还徘徊什么呢?
今天难得有这样一个夜晚可以让我重回过去的宁静,一个人自在地在黑乎乎的大地上行走,就像死后的生命得到了超脱似地在太虚里逍遥地行走。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我绕着县城的几条主干道随意地漫步,这种随意有如一个人喝酒的时候点到为止那么尽兴。许多年了,对于新昌多少有些陌生,这阵子以来方又渐渐熟悉起来。一路漂泊,似乎已经有好久没有这般在夜里散步了,更是有四五年没有在新昌这个城市里借着月光散漫地走路了。现在我回来了,以最亲切的姿态面对着这座小城,而且很可能将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这里,守卫着李白深深迷恋的天姥山,守卫着唐朝人遗留下来的明月。古人说,月是故乡明,这话虽无多少证据,但是今天我着实有一些感受。
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缺乏地理知识的孩子。于是,今晚,我在自己的土地上迷路了。迷路了,月儿带着我回家。看,她已经高高地升起在空中了。这时候,天,微微地蓝,也微微地黑,在月的光华里显得迷人而且透明了。这时候,古铜色的月儿早已银白色了。我追着她的足迹回到了住所,突然听到她那蜜甜的歌声,温柔且悠扬,带我回去的声音,是月亮的声音。
2010年2月28日深夜
小北于浙江新昌中宝工业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