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记忆
导读在平辈中,我最依恋成大哥。小时放暑假我走亲戚去的就是姨家。晚间大队放电影,他们带着我去看,回家时路不好走,总是成背着我回去的,那时他不过十几岁。
成叫赵敬远,是我的两姨哥,是姨的大儿子。他属马,推算起来应该是五四年生人,若还健在的话,也是56岁了。可惜他在八五年就病逝了,那年才刚刚31岁。
姨家是“下放”户,文革中被下放到了庙下屯。那时成14岁,他辍学了,在生产队挣半拉工,起早贪黑的,早已没有了与他年龄相符的顽皮,也造成了他以后寡言的性格。
那年秋天“分红”,姨家成加上姨夫两个主劳力死活干了一年,扣除粮食款,净剩5毛钱。姨和姨夫心痛成,把这全年的最后剩余给了他。少言寡语的成将钱揣进了怀里,晚上却翻来覆去的。姨说,半夜里成坐了起来,把这5毛纸票掏出来,擎起来,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了又看。姨说,那一年,成十八岁。
那时姥姥还活着。姥姥最心痛最挂念的就是成。成也孝顺,来给她买煤、领粮,给她刨地、种菜,闲时成还用手推车推着她去家里住几天。成长大了,姥姥就担心他说不上媳妇,成天念叨。姨家太穷啦,成长的又不俊,又不会说不会道的。姥姥死的时候成有了媳妇,姨哭得死去活来的,说“你活着就惦记着给成说媳妇,成说上媳妇了,你又看不到了……”
成的媳妇姓梁,是河东干沟队的人,一只眼睛有毛病,体格倒蛮好。那时是一九七八年,成赶上了下放户子女可以回城安排工作,成就回了城,当然也是姨和姨夫长年蹲“青年办”、“民政局”的结果。成被安排在建筑工程公司,力工,后来又上墙砌砖。成也变了,他看不上农村媳妇了,回家对姨说过几回,要拉倒。他也找过梁大嫂,提出了了断。大嫂马上跑到了姨家来哭。那时传说成在建筑公司有了对象。姨和姨夫不让呛了——困难时梁家都同意了的事,现在回城了就丧良心?不行!便强逼着让他们结了婚。成从来不与人争吵,这件事他也只是说不干了,但姨强逼着他结婚,他也就结婚了。成太软弱。他后来得的病,是否与他又软弱又要自立,而又无能自强的性格因素有关?我不能确定。
在平辈中,我最依恋成大哥。小时放暑假我走亲戚去的就是姨家。晚间大队放电影,他们带着我去看,回家时路不好走,总是成背着我回去的,那时他不过十几岁。冬天成到城里捡粪,中午在我家吃饭,他一声不响地吃,我总望着他的碗,看吃没吃了,好随时添一勺。
成有工作了,结婚了,有了儿子——文芝,我们很高兴。然而造物弄人,欢乐总是极为短暂,尤其是现在想来,那欢乐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撇,转瞬即逝,我的心立刻又被拖进了痛苦的深渊,并且再也没能浮出水面。就在文芝五岁那年,有一天姨让成去买煤,成说他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姨气得不行,要撵他们出去单过,没几天成就躺下了,为此姨常常伤心欲绝。成住院的前期常回家,每天总要到我们家来一趟,然后再到大舅家站一会儿。成极少说话,来了就在炕沿边坐一会儿,又到午门口站一阵儿,看着屋中的我,院中的物,是留恋?是告别?虽然谁也没有告诉他患的是肝癌,他也从来不问,可本已住进医院了的成又那样频繁地回来是不是已经心知肚明,无言地在向亲人们做着最后的诀别?
成死了,是在一九八五年,刚刚31岁,死前极为痛苦……
成死了后,大嫂接他的班进了建筑公司,文芝的户口也进了城。两年后大嫂改嫁了,领走了文芝。姨天天坐在家里哭,多少年了,想孙子了,就走六里多地到东风小学门口等着看一眼,然后再一路流着泪回家。
而现在,文芝更是远在他乡,我已有二十几年没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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