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导读窗外的空气特别清新，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传来了几声杜鹃的啼叫，妈妈用手摸着那插满映山红的花瓶，自言自语：“杜鹃鸟昼夜不停地啼叫，唤燃了满山遍野的映山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
一
杜鹃鸟昼夜不停地啼叫，唤燃了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5月4日收到妈妈的信及附照，正是映山红开满山头的时候。面临毕业分配的问题，妈妈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吧，孩子，商州多好，瞧，映山红又开了。”
照片上有一所新学校，远处连绵的青山上，缀着点点红色，近处，学校面前是全校的教职员工，只有五人，妈妈，一位唯一的女教师，她站在最中间。手里拿着一束映山红。果真商州的映山红开了？我轻声地问自己。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有一行正楷字：“《我爱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鸟ㄍ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ㄍ……ㄍ——然后我死了ㄍ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ㄍ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ㄍ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的鼻子一阵酸涩，眼睛朦胧了，透过照片上新学校前母亲深深的皱纹，手中那束映山红渐渐蔓延开来……
二
三年前的那天，我捧着一束映山红来到区医院一号病房门口。门微开着，从门缝中可以看见床头吊着的盐水瓶，妈妈正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周围守着几个人。
“鹃子这娃也是，从小就很犟。那时上山背柴，叫她少背点，她偏要和人家比，女娃子家，也挣不了几个工分的。”这分明是外婆的怨声。
“是啊，杜鹃这人也真的很要强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我还是校长，她刚来我校任教，我们学校教师很紧缺，只有四个人，老王因病住院了，杜鹃站出来，硬要我批准她上三个班的课，说无论我同意与否，她都要去上了，我真把她没法。
“那时她是代课老师，她就晚上加班自修，后来考上了名师，如今已转正了，也当上了校长，听说晚上还在加班，研究一些新的教学方法和管理方式。她要强，她不愿落后啊！这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好领导。
“我当了镇长以后，她有好几次给我建议，说要发展教育，必须先发展经济，乡亲们才能送孩子上学。她要我鼓励乡亲们发展福利，种果树，种魔芋，栽竹子……让晒金纸厂和魔芋精粉厂发展起来，她还说‘要得富，先修路’。商州本是一块资源丰富的宝地，为什么这么穷？正因为交通不发达呀。她说得很有道理，我都听取了她的建议，在这些方面多花一些人力物力。果然这些年来有所好转了，特别是竹子发展很快……”这是我大伯伯的声音，他停了停又说：
“去年教办本来说要调杜鹃到中心校，那村校的条件也太差了，可杜鹃就是不，她说，正因为穷，我才要留在这里，要是大家都嫌它穷，嫌她条件不好，都走了，这学校还有人上课吗？要是中国人都嫌中国穷，都出国了，中国还成其为中国吗？两句话把人些说得哑口无言了，我很感动。”
“对了，大哥，”爸爸那浑厚如铜钟的声音响了，“上个月杜鹃还在跟我商量呢，说学校房子太破旧，一下雨，孩子们就得停课，到处都漏，教室也成河了。教室墙板也七穿八孔的，一到冬天，寒风吹进去，孩子们冷得直打哆嗦。全镇这样的学校也不少，不能够都叫镇政府拨款，她说就本村解决，让全村父老乡亲们捐点款，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家的那点木料，她决定全拿出来修学校，为女儿筹备的考学的钱，她也全捐出来了。在她的带动下，全村的人都行动起来了。她病倒前，一边教书一边筹划新修学校，跑进跑出，跑上跑下，还整整熬了几个通宵。她本来就身体不好，什么都让她操心，顶着干，我这个当村长的真没用啊。”爸爸自责着，声音沙哑了。
我捧着那束映山红站在门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正在这时，我身后冲来一个小男孩，提着一竹篮水果、糖、蛋之类的东西，它使劲儿扒开我，哭喊着冲进来“杜——老——师——”“杜老师——”“杜老师！”
妈妈醒了，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那小男孩，努力想撑起来，爸爸按下她手臂：“鹃，不要动，你躺着，少说些话，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肖强，你过来。”妈妈用手招呼那小男孩，小男孩拭了拭泪，走到妈妈身边，认真专注地听着。
“这几天没有人给你们上课，班上的孩子们怎样了？”妈妈急切地问。
“杜老师，我们班很好，没老师，我们就上自习，做练习册，大家都说，杜老师对我们很好，从没打骂过我们，娇娇衣服淋湿了，你给她烤干；海明头上生疮，你给他搽药……他们听说你病了，都哭了，说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把练习册做完，等你好了再回来给我们上课，我们都从家里带了些好吃的东西来，大人们说，让读来使好好补补身体，以后就不会生病了。”
妈妈听了，激动得热泪盈眶，用手抚摸着那小男孩的头，说了一句：“真乖，回去给同学们说，杜老师明天就回来了。”
小男孩破涕为笑，跑出了病房。妈妈这才发现我捧着映山红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娘，大哥，阿洪，谢谢你们的照顾，我没什么要紧的，你们忙各自的事去吧，叫冰儿进来。”
我走了进去，把花插在花瓶里。
“你先坐下。”妈妈招呼我，“填申报表了吗？”
“填了，填的‘中师’。”我很满意地说。
妈妈笑了，眼里闪动着泪花。老师们都说，像我这样的尖子生，考重点高中很有发展前途，可我偏要考中师，因为虑及家里穷，我说我将来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位人民的好教师。
妈妈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好样的，冰儿。好好考，你一定能考上的，以后回来建设家乡，相信你会比妈妈做得更好，我的乖女儿，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教你的诗吗？那首艾青的《我爱这土地》。”
我和妈妈齐声背诵起这首诗：
“假如我是一只鸟，
……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窗外的空气特别清新，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传来了几声杜鹃的啼叫，妈妈用手摸着那插满映山红的花瓶，自言自语：
“杜鹃鸟昼夜不停地啼叫，唤燃了满山遍野的映山红。”
三
捧着妈妈的信，看着手中那张照片，“回来吧，孩子，……”妈妈的话又在我的耳畔响起，我的心仿佛蹦出了胸口，飞了起来，飞回了商州，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映山红已开了，杜鹃鸟依旧昼夜不停地啼叫，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了……
97、6、21洁冰毕业前夕作于宜师
（注：本文曾获“交通杯”全国诗歌、散文、小说征文大赛新秀奖，并发表于《宜宾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