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波无痕
导读危难之处,伸出援助之手,尽一分心、一分情、一分力;转身之后,看淡一点自己的付出,看轻一点自己的损失,看开一点别人的忘记。
几日前与朋友闲聊,朋友义愤填膺地痛斥了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一个人,与她路上相逢,竟没认出她。这让我不禁想起庄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来。意思是江河中的水就要干涸了,鱼儿们就用口中的唾液来湿润彼此的身体,使大家终于活了下来,当雨水再次注满江河的时候,鱼儿们又各自游向不同的地方,忘记了曾经对别人有过帮助。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这是中国古人倡导的一种仁人之道。为了老鼠不致于饿死,常留一点剩饭;为了飞蛾不被烧死,夜晚不点灯火。这种慈悲心肠,这种现在人看来毫无原则的善良,正是人类繁衍不息的关键所在。而助人于困境、救人于危难恰恰是人类善良天性的自然流露。相聚时各尽一份相聚的情谊,用自己的心去温暖别人,需要这种天性的善良、仁慈的品德;散去时,忘却自己的付出,重回原来的生活,同样需要这种天性的善良,但更需要一种宽容与淡定,一种洞事明理的智慧,一种高贵的内在尊严,一种高尚的人格修为。
如果对他人有一丝帮助,就希望别人牢牢记住,甚至涌泉相报,那么这点助人的情义,岂不被图报之心抹煞殆尽?洪应明在《菜根潭》中说:“施恩者,内不见己,外不见人,则斗粟可当万钟之惠;利物者,计己之施,责人之报,虽百镒难成一文之功。”意思是说一个有恩于他人的人,不能总把这种给予别人的恩惠记在心头,更不可存有让别人赞美传颂的念头,这样即使付出的只有一斗米,也有万钟的功德;一个用财物帮助别人的人,不但计较自己对别人的施之恩舍,而且要求人家给予回报,这样即便付出的钱财再多,恐怕终难收到一文钱的功德。所以“施人毋责其报,责其报,则所施之心俱非矣。”一个人想帮助他人,就不要奢望得到什么回报,如果奢望感恩图报,就会使原本帮助他人的好心变质,“便成市道矣”!有谁愿意在自己的善举前面加上“市井交易”几个字呢?
看到别人身在困难和苦痛之中,顿生恻隐之心,伸手扶了一把,本是件好事,随缘自适,随份做事,多么洒脱美好!但如果抱着等待他人回报的用意,那么这份善良则用意太重,用意太重则我必为物所泥,而无潇洒活泼之机。所以古人讲:“鱼得水游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识此可以超物累,可以乐天机。”何况,期望回报而不得,只会徒增几分烦恼,也许还会渐渐生出几丝怨恨,甚而反目,最终与善意的初衷背道而驰。
所以,让我们试着忘记曾经对别人的帮助,用心去感受助人之乐。因为,一个人的伸手援助,也许可以帮助别人化解一段多年的仇怨,解决一时的燃眉之急,避免一场不期的灾祸,让一个母亲擦去泪水,让一个父亲舒展眉头,让一个孩子重绽笑容,这不正是助人之乐吗?汶川大地震中,有太多的人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选择给了自己;有太多的人不计安危,倾力救助受灾群众;有太多的人不计得失,倾心捐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这些如山般的大爱,不仅帮助灾区人民,也帮助我们每一个人重建了心灵家园,这不正是对助人之人的最大回赐吗?庄子《人间世》中有句话说得好:“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一个人的内心好比一间屋子,只有少放些东西,更多睿智而快乐的阳光才会照彻我们的心灵。如果我们的内心逐渐被一点点索求回报之念所充斥,哪里还有空间感受助人之乐?如果我们的内心有着太多的不平、愤懑和怨抑,又怎么能抽出一丝闲情,去呼吸窗外的清风,去欣赏夜空的繁星?
所以,让我们试着忘记曾经对别人的帮助,让真情超越世俗的牵绊。因为可以忘记自己付出的帮助,才是心无挂碍的帮助,执著于自己的善良却不计较得失;因为可以忘记自己付出的帮助,才是纤尘不染的帮助,把帮助人看成一件自来自去的事,就好像花开花落一样平谈无奇,平淡无奇地竟可以忘记。它并非故作崇高姿态的忘记,而是将自我存在渐渐融入更广阔精神的境界,是物我两忘、心容天地的气度,如婴儿般纯真无邪、澄明圣洁。汶川抗震救灾中,一个老人把拾破烂攒下的一分分毛钱换成百元钞票,塞进了捐款箱;在运送救灾物资路途中,一名战士下车买方便面,一个行人悄悄帮他付了钱……这些小片段在汶川震灾中如山般的大爱面前也许微不足道,但这种小爱里所放射的爱的光华,却超越了世俗的界限,更超越了世俗的牵绊,让我们的灵魂一次次地被震撼、被涤荡、被洗礼,不禁为平日里的小肚鸡肠和蝇头之争惭愧,汗颜。
所以,让我们试着忘记曾经对别人的帮助,真正体味“春波无痕”的淡远。危难之处,伸出援助之手,尽一分心、一分情、一分力;转身之后,看淡一点自己的付出,看轻一点自己的损失,看开一点别人的忘记。像一阵清风,“风来疏竹,风过竹不留声”;像一团烛火,点亮了自己,也把光芒留给别人。因为,能忘却自己付出的人,必定会以临济事人的平常心去面对日常生活中的横逆困顿、人我关系上的矛盾纠缠,必定会视名利为赘疣,不计较得失,不计较荣辱,并深谙相忘并非失去,而是另一种宽广的拥有;相忘并非背弃,而是另一种对生命的尊重;相忘并非灵魂的粗野,而是心性澹泊的至境。所以,何不试着做一条“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鱼儿,助人于困境、救人于危难,却只是淡然一笑,转身之后,依然故我!
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