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边淌过一条河（10）
导读清明的时候，也正是缅怀故人的时候。同往年一样，去给奶奶上坟，却远远的看见姑奶奶坟地的方向，跪着一群熟悉的身影，浓浓的青烟，不太利索的手脚，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谁。
“小文放学啦！”见儿子进来，姑奶奶的媳妇从被子里的拗出头。“嗯，这是爷爷给你的汤，让姑姑喂你吃吧。”看到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儿子，今天还端汤来给自己，媳妇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行，我来，我来！”姑奶奶的女儿连忙伸出手去接，可没想到，小文却在汤碗快放在姑姑手上的时候，“哗啦”一声，当着母亲的面全部倒在了地上。浓浓的汤汁飞溅到被子，桌子还有墙壁上，汤料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姑奶奶的女儿吓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啪”的一声，小文又把手中的碗使劲砸在地上。
“小文，你在干什么！”陶瓷碎片象箭一样，朝四周射去，姑奶奶的女儿一边大喊着一边躲避着。
“干什么，干什么！”小文突然象头小狮子一样的咆哮起来。“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汤，这是什么汤！”神情激动的小文从地上抓起一把汤料，伸到母亲眼前。“我告诉你，这是萝卜鸭汤，萝卜鸭汤！”“萝卜，你知道吗？萝卜！”姑奶奶的媳妇惊鄂的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看着萝卜被那个紧紧握起的微微发抖的拳头拧成汁，一滴一滴的滴在了自己面前的被子上，嘴唇开始哆嗦起来。“这就是那天你当着奶奶的面倒掉的萝卜鸭汤！”“奶奶，就是踩在这个萝卜上摔倒的！”扔掉手中的萝卜，愤怒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
“小文，不可以这样！”仅仅几句话，姑奶奶的女儿就知道小文为什么这么激动了，心坎里隐隐划过一阵痛。其实这件事情真的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却没想到在孩子的心里留下这样大的伤害。她理解小文的心情，当往事被勾起的时候，自己何尝不难受不伤心呢，如果哥哥嫂嫂平时对父母好点，如果哥哥嫂嫂不那么过分，如果嫂子不把汤倒掉，如果......只是当太多太多的如果成为不可能的时候，只能是悲剧的发生了。面对着悲剧，自己也悲痛也愤怒，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更何况是面对着这样一个躺在床上浑身都是伤的人呢，更何况是一个家，总要包容着完整的走下去。但是，孩子他能懂吗，他能控制住吗？姑奶奶的女儿一把拉住小文的手臂，她真的担心他会做出什么。
“不要拉我，不要拉我！”小文扬起手臂甩掉姑姑，一边用力的踩着地上的萝卜，一边吼着，“我告诉你，从你倒掉萝卜汤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为奶奶报仇，你们曾经怎样对待他们的，我也会怎么对待你们，我还要加倍的偿还给你们！”“原本是想等到你们老了，可是奶奶她帮助我，你没听到别人说吗？是奶奶回来找你了！”
屋子里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姑爷爷和他的儿子，冲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小文和姑姑扯成一团，孩子衣服的一只袖子已经滑落在地，可是脚下依旧在不停的踩着汤料。姑奶奶的媳妇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嘴唇哆嗦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反了你是不是？”见小文发疯，姑奶奶的儿子冲过去提住他的衣服就要打。
“要打我？”“好啊，你打啊，给你打！你打死我算了！”见父亲要打自己，小文一把扯掉上衣，一个大步逼近。“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反了！你们不记得你们是怎么对待爷爷奶奶的了，我今天只是还给你们而已，你打啊，你打啊！”说着又对父亲挺起了胸脯。面对着这双倔强而又愤怒的眼睛，姑奶奶的儿子举起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小文，不许乱说！”看着躺在床上的媳妇，手举在半空中的儿子，还有光着上身似乎要拼命的孙子，姑爷爷手措无主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紧拿了件衣服往孙子身上套。“快把衣服穿上！”“他是你爸爸啊，千万别胡来，孩子要听话，懂吗？”
“不，他不是我爸爸，我早就没有这样的父母了。爷爷，你忘了当初他们是怎样对待你们的吗？你忘了，我没有忘记。他们逼你们拿钱，他们拿走你们的粮食，他们骂你们老不死，奶奶住院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也许往事的勾起带来的那份痛不堪承受，孩子的嗓子有些哽咽了。
“如果他们是父母，他们想过我吗？想过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擦了一把眼睛，孩子继续说，“奶奶在世的时候，看你们难受我心里也难受，我想帮你们，可是我小，我没有能力，我难受我只能放在心里，写在日记里。奶奶去世了，我心里更难受，第一天我还和奶奶说好明天带个好东西回来给她看的，可是第二天，她却死了，死了！就是他们逼的，他们逼的，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再次的回忆让孩子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一边吼着，一边跺着脚，一边就把手指戳在父亲的脸上。
“小文，别说了，别说了，奶奶不是你父母害的。”姑奶奶的女儿赶紧过来拉住孩子。
“不，我要说，别以为你们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那个晚上，她，就是她”说着，小文就把手指向了躺在床上的母亲的方向，“就是她，她要奶奶早点去死，说奶奶活着害人又害己，还浪费粮食！”“小文你别说了，别说了！”姑奶奶的女儿受不了孩子把过去的伤口再一次活生生的撕开，一边哭着，一边用衣服把孩子紧紧抱着。“我要说，我要说！”孩子再次挣脱了姑姑的怀抱，站到父亲面前，“如果他们是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让我如此的难受？”“每天我出门的时候，大家表面对我笑着，可是转身以后，都指着我的脊梁说，就是这个孩子的父母，逼死了他的奶奶。甚至有人跑到我面前来看我，问我。我害怕，害怕大家那种目光，我害怕，害怕别人问我一些话。于是，我每天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走路。在学校的时候，还有同学对我说，小文，你的爸爸妈妈真厉害啊，如果他们出生在古代就好了，不动一枪一刀，叫敌人全部死光光，可惜呀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深藏在孩子心中的痛楚，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随着泪水一起涌出，小文哽咽得不能继续下去了，抱着姑姑放声大哭起来。
也许当初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一部分都是随性的，并没有想到会带来今天这样的后果。看着儿子因为痛苦，而不停捶击桌面的拳头，姑奶奶儿子举在半空中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也仿佛萎缩了一般，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要打我吗？你打呀，你打呀！”擦干了眼泪，小文再次冲到了父亲面前，“今天我就把这汤倒了，就不给她吃！你把我怎样！你今天不把我打死，以后我还会这样！”
“你...你...！”姑奶奶的儿子急得说不出话来，“好，今天我就成全你！”顺手就拿起了脚边的凳子。就在这时，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对侍中的父子俩转过头去，看见姑爷爷掩着面孔，蹲了下去。
“你们打吧，打吧，这个家还成家吗？”姑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爷爷，你为什么打自己啊！”见爷爷打自己，小文流着泪跑到了他的身边。“爷爷该打，爷爷该打，爷爷是罪人啊！”“小文啊，爷爷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爷爷知道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你爸爸小的时候，爷爷只知道他一做错事情就打他，而你奶奶又不停的袒护他，所以后来他的脾气大，想怎样就怎样。小文啊，爷爷没把你的父亲教育好，让他做出了很多错事，也让你受到了这样大的伤害。小文啊，爷爷不会说话，但是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对爷爷奶奶好，看到你的孝顺，我们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心里也开心。可是小文，爷爷真的不想你这样，你奶奶也不想你这样，看到你这样，我和你奶奶心里都难受啊！爷爷奶奶不要你报仇，只要懂事，孝顺就可以了！儿子啊，如果要打，你就打我吧，是我没有把你教育好，孙子啊，如果要怪，你就怪我吧，是爷爷没把你的爸爸教育好！”姑爷爷说完一大气，已经抽泣得语不成句了。
“爷爷，你别这样，别这样...”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爸，对不起，小文，是妈妈太坏了！”就在小文去安慰爷爷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的姑奶奶的媳妇，突然撕心裂肺一样哭了起来。母亲的哭声，让小文心中一紧，透过泪水看去，母亲的泪水鼻涕流得满脸都是，那些散乱在脸上的头发，结成了饼，有的甚至跑进了母亲的嘴里，哆嗦的嘴唇也似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只是胸口在停的起伏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文的眼前突然就出前了那个很久以前，扎着长辫子，穿着白裙子，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在花丛中穿行的母亲。小文真的希望自己的母亲一直是这样子，可是母亲她...小文的泪水溢满了眼眶，泪水中好像看见母亲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转过头去，爷爷好像也红着眼睛等待着自己，父亲就象一个做错的孩子，低着头.....
泪水，顺着眼角悄悄的滑下，紧攥的拳头，也终于缓缓的松开了......
经过了这一场家庭变故，姑奶奶的家中彻底恢复了平静。在一家人的照顾下，姑奶奶的媳妇顺利康复了身体。第二年清明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清明的时候，也正是缅怀故人的时候。同往年一样，去给奶奶上坟，却远远的看见姑奶奶坟地的方向，跪着一群熟悉的身影，浓浓的青烟，不太利索的手脚，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谁。
“妈妈，妈妈！”正在寻思里，牵在手边的儿子突然扬起头。
“妈妈你说，这小河她到底要淌到哪里去啊？”
“哦！小河啊！”转眼看看四周，乡村的清明，好美。碧绿的藤萝，爬上高高的枝丫，长长的柳条，垂下柔柔的秀发，金色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当空的太阳，仿佛水彩渲染的图画。从河堤绕过的小河，清澈见底。河水里倒影着，一个男孩扶着一个女人，蹒跚行走的身影......
轻轻的抿了一口笑，告诉儿子说，“小河啊，她一心要扑进长江的怀抱，不管拐过多少个弯，淌过多少个道！”
“那长江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长江啊！”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