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认识我的心?
导读:可是,延续了四,五千年的中国文字艺术,仅仅在三,四十年前,它的地位还是固若金汤啊。记得,我的童年是在一个被称作流水桥小学的角落里度过的,那是一个曾经百孔千疮的倒闭庙宇。
每次我看到上大三的女儿那一手方正,稚嫩,拘谨,甚至显胆怯的水笔字的时侯我心中就会一阵抽紧:坦率地说,按字的整体排列效果,也许还算不错,看得出女儿书写时的专注。可是,一旦把这些字拣出来一看,左摆右放,怎么看都象是烂叶,破布,歪枝这样一些被人丢弃的垃圾。我曾经也注意过女儿好友以及她一些同学的字体,女生的手笔似乎清一色的黄毛青涩——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男生的书写好像是污泥沟里出来的螃蟹——乌七乌八,横行四方。我知道,曾经修炼我们那个时代个体生命形象的中国书写文字,已经在激流岁月中悄悄地隐退了。它不再骄傲十足不再炯炯发光;不再铮铮铁骨;不再长袖舞风。它已经沦落,仅仅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工具或符号无可奈何地活在它没有个性色彩的生命里。
可是,延续了四,五千年的中国文字艺术,仅仅在三,四十年前,它的地位还是固若金汤啊。记得,我的童年是在一个被称作流水桥小学的角落里度过的,那是一个曾经百孔千疮的倒闭庙宇。我的童年生活充满了灰色的祈祷。可是,待我成长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处于城市边沿的破烂小学校,竟然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那里90%以上的教师写得一手好字:外表严峻的沈教导出通知了,她的背后居然每次都会围着十几对仰望黑板的小眼睛,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支普通的粉笔如何在她手里流淌成一个个大小相宜,粗细均匀的娟秀的粉笔字,这些方块字仿佛是一首最受欢迎的流行曲,在小学校的各个角落反复您呤唱。也许,正是那时,我接受了中国书写文字的审美启蒙,那些字成了我比较的标的,那些小精灵组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最浪漫的一首歌。年轻但颇傲气的桓老师开始写标语了。于是,那铺着青石板的小礼堂便成了圣地:孩子们时而低头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墨汁纸海中,时而抬头瞠目结舌地凝望这位魔术师,那时的我们谁也无法理解:这个戴着黑边眼睛皮肤白白的小老师,用一碗墨汁,一支毛笔,俯仰之间,如何就写出来一张张上下呼应,左右标带,前后相通,气势不凡的标语来。也许,正是那些张驰有度的横竖撇捺点织成了书法艺术
神秘之网,也许,正是桓老师的那种凝思的表情,奔放的笔触和潇洒的身影,使我初次领略了中国书法的独到艺术情趣和个人风格。若干年以后,当我有了主动的审美意识,那画面就当仁不让地永久驻足于我的心里。然而,最让人欣慰和自豪的是我母亲的手书,母亲是一位仅读了三年书的小学语文老师。然而,她的教案却成了我百读不厌,百处不腻的诤友。精到的文字,老辣的书写,在流连和恍惚之间,我仿佛觉得母亲的前身不是才貌超群书生便是文武双全的军人,她的字给人的不仅有意志,性格和经历,更兼有智慧,风度和情怀。我甚至觉得,只有这样的“文如其人”她才有可能从一个孤儿成长为宁人尊重的人民教师,才有可能坚定地带领我们一家承受那些深深被人残垩的历史脚印。或许,我还应该感谢那些史无前例的年代,从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里,我看到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教师已经把手中的笔变成了情绪的的泄泻口。那些大字报有些笔法苍劲有力,结体张驰有致;有的血脉相通,气贯神溢;有的疏淡虚灵,流利圆熟。可是,从他们的书写里,我竟然也会触摸得到某人的学问志节,某人的咄咄逼人,某人的圆滑世故。我一直是一个不自信的人,可是在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面前,我终于开了窍。我深信和确认:我的血液里一直泊泊流淌的是中国五千年的文化。
日前,女儿去浙大旁听了一星期的课,回来以后,她给我讲了许多感慨。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浙大有许多牛人,他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使用英语的能力。他们可以用英语讲专业课,可以写英语书,他们熟练地把写不出的汉字用英语代替。我不知道,这是否应该欣喜或是悲哀。我只知道:当今世界,我们唯一可以骄傲于世的是中国独立起源文字体系和由它派发人文精神。
如今,我也学会了网络写作,可是我不知道,人们究竟认不认识我的心?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