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皮靴及其它

导读身边的他常说我爱无端地寻愁觅恨，朋友卓则说我的性格里有那么一些忸忸怩怩不太大方的东西，同事吴君说我苛求完美，蓉则常笑皱了眉头啐我“酸”。

整整两年了，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穿上它走到街上去。

那是一双白皮靴，从精品店买的，价格不菲。尖顶，细跟，长统，柔软的山羊皮，镀金的小饰链，很结实的经典与时尚。我到现在都不能忘记试穿它时惊艳的心跳。

可买回家后，却没有勇气再穿上它，不是舍不得，也不是没有衣服搭配。其实有好几次，我把它从鞋柜里取出来，试图穿上它，给自己一份美丽的心情，也赚取我的家人、朋友、同事们一个欢喜的惊叹。打开鞋盒，褪下防潮袋，一双簇新的白皮靴如一对白天鹅优雅地立在了眼前，它们是那么端庄、秀气而又活泼、大方。但除了十指轻轻地触摸，我竟不能再做什么。似乎长靴筒的幽深里、皮质靴面的细纹中有一股隐秘却强大的力量朝我逼迫而来，让我发窘、战栗。有那么一会儿，我被胶着在原地不能动弹，甚至不能喘息。

而当我终于把它们包装好，放进鞋柜时，惆怅早已像满满的一怀空气拥住了我瘦弱的肩膊，而惶惑却如暮春的野草，爬上我的脚踝，在我荒凉的现在与清寂的过往之间肆意蔓延。

年前赴绍兴参加一项语文教学研讨活动，临行前学生交代一定带一些茴香豆给她们，我笑着满口答应。活动的间隙，与会友游了鲁迅故里，喝了咸亨酒店的老酒，当然也不忘买两袋因孔乙己而名闻遐迩的茴香豆，并想像着那两个文科班的女生们像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地抢食豆子时可爱的样子。可当我真切地把茴香豆带回学校，带到办公室时，却莫名地犹豫了起来。上课铃响，我一手拿起桌上的课本，另一只手却一把抓起那两袋茴香豆把它们塞进了桌子最底下一格抽屉里。并在学生还没问起的时候，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现在，它们仍旧静静地躺在那儿，只是在我偶尔拉开那个抽屉时向我投来一些凌乱的不解的目光。

前些日子，召开县文协全会，接到张老师的电话，没吃早饭就赶了过去，尽管已久不写文章，我还是那么渴望亲近他们——以读书写作为生活方式或人生追求的人们。潜意识里我似乎将他们当作了我的眼睛，不时地看一眼我当初一直想要生活的那个世界。谁又能料到一直希望以文字抗拒平庸、向往诗意栖居的我，却在一个盛夏的午后那么决绝地毁掉了自己所有的日记、文章，以及登载了自己文章的报刊。然后一头扎进世俗的芯子里，然后一个人孤独地遥望。

“明白自己，不跟自己闹别扭，对自己有办法，是最大最根本的学问”，课堂上我滔滔不绝地与学生大谈我的《论语》心得，可走出教室，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却忍不住又要怯场，又要逃离，又要困惑。不敢穿漂亮的衣服、鞋子，不敢给学生分茴香豆吃，不敢继续写博客，甚至不敢去见阔别十几年的好朋友。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身边的他常说我爱无端地寻愁觅恨，朋友卓则说我的性格里有那么一些忸忸怩怩不太大方的东西，同事吴君说我苛求完美，蓉则常笑皱了眉头啐我“酸”。唯独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比如那白皮靴前的发窘与战栗，再比如那一次次毫无道理的放弃、退缩与逃离，毫无预兆的喜悦、悲伤与绝望。

直到那天，做早课，读宋之问的《渡汉江》，念至“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眼泪唰地一下子溢了出来。我突然明白，如今这个善于幻想却乏于经营、内心清高而交际怯弱的我，再也没有了十年前坐在考场里把鉴赏辞典中的赏析文字写到了答卷上的那份单纯、自信与坦然。于是只能以蛮横拒绝的疼痛来感知对诗意生活的渴盼，以故意疏离的陌生来表达对美好情怀的依恋；于是只能这么站着，站在一个足够远的地方，守候一个很容易被惊醒的沉睡着的梦，守候一种由梦的温馨与安宁养育起来的抽象的感觉。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