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的孩子
导读我住村第三年,换了新的单位,这件事虽过去了二十多年,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没统一“服装”的几个孩子,他们现在做些什么呢。哦,算来他们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到乡政府工作的第二年,是一九八五年。那一年,当地分田到户已三个年头了。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始终跟不上形势变化,新鲜事,新闻人物,每时每刻都会出现似得。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的东西,在乡机关干部的心理,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乡村办企业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象铸造厂、被服厂、石材厂,同时涌现出一大批农民“企业家”。刚刚解体的生产队,忽而又积攒起集体经济来。把人们搞得忽忽悠悠的。好多村队请来了城里的退休师傅,于是村里便开起了小食堂,砌起了住宿的火炕。
那个年代,乡镇机关干部的主要任务是包片、驻村,方方面面的工作现在说出来让人无法理解,也许那个年代正需要这样:收粮收税、催耕催种、村民的地头粪、堆草积肥,都要亲自过问管理。我所包的村还算富裕,幼儿园达县级一类标准,幼儿园里始终窗明几净。玩具室、大小滑梯,样样俱全。我也吃住在村里幼儿园里的食堂里。一天傍晌午,我从田里回到食堂,发现幼儿园门口三、五个孩子正向幼儿园里张望,门口还停了辆小轿车。我问孩子们为什么不进教室,孩子们说没有衣服。我猜八成是又来检查了。幼儿园共三十八个孩子,只有三十个孩子家里买得起统一“服装”,因为这,每每上级来检查幼儿园,没服装的孩子总会被老师撵回家。天真、顽皮、好动永远是孩子的天性,那天,一个孩子将轿车上的反光镜拽下来了。这下可不得了,信息马上反馈到老师的耳朵里,那五、六个孩子象受惊的小鸟,眨眼不见了影子。
拽掉反光镜的孩子再也没回来上学,据说,孩子的父亲把孩子关在家里很长时间,孩子的家长把一亩粮食的钱赔给了集体,买回了那面轿车的反光镜。有一次,村干部对我说:“服装”几个钱,孩子有了那一样的“服装”,肯定不会舍上一亩粮食。
我住村第三年,换了新的单位,这件事虽过去了二十多年,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没统一“服装”的几个孩子,他们现在做些什么呢。哦,算来他们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处于这种想法,前几天,我开着车专门去了那孩子的家。孩子的父母都在家,身体还很硬实,我们彼此也认识。他说我真是大稀客,当了“官”还来看老百姓。我顺便说了些客套话,说:办别的事,顺便来看看。我问起那孩子,孩子的父亲长叹一声,说:“孩子三十多岁了,在外打工,两年没回家了,至今还没讨回来媳妇。前些年,为打架还蹲过监狱。”
我提及二十多年前那轿车反光镜一事,那父亲忽而哽咽了,说:“那年月,也是穷的不是,照现在想法,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为孩子买那统一的衣服,让孩子读完书,可孩子只上了三年的学。十三岁就跟着我种地做农活,十六岁跑到南方打工去了。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好沉好沉,心想:假若那孩子有了那统一的服装;假若孩子能读完初中;假若没有那频繁的检查;假若那孩子没有拽掉反光镜的经历;假若那孩子不是生在那年月……
我不想想下去,真不想多想,可眼睛没志气,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