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
导读:于是母亲让我陪着,一边叨念老辈人的陈年旧事,一边信步踏青,到那块一字排着五个坟头的墓地上,老人家神态凝重,仔细地参照周围看风水,心满意足之后,又让我扶上清凉江大堤。在大堤上,母亲深情地打起“亮篷”,久久地注目四野,然后是平静地下了大堤,蹒跚着走回自己的归宿——打那起,这竟成了我们母子的不变约定。
又是一年三月三。
清晨,在柳摇鸟唤、花稀叶露中我漫步于清凉江大堤,开阔的眼界内,到处是一片和谐和春意:东边不远的地平线托着红日冉冉上升,把春草萌发的大堤尽染红晖;一阵一阵的清风,吹来华北平原特有的泥土气息,沁人心脾;两堤之间,蜿蜒奔腾一江春水,引于黄河,流向京津;河岸上柳、杨、榆树已经钻出新叶,燕子、喜鹊和布谷“吱喳”着在绿树间飞来飞去;天空湛蓝,闲云悠悠,几行雁阵正在由南而归;点缀菜花的麦田,踏青人三五成群,长者指指点点,幼者蹿跳嘻戏,或有一两斑花小狗,时跑时驻“寻猎”田野……
三月三是中国南方许多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壮族这一天要赶歌圩,侗族以抢花炮、斗牛最具特色,黎族则是载歌载舞于娘母洞前,祈求民族的繁荣和昌盛……在冀东南,三月三严格地说并无具体节日内涵,唯其这个日子前后正值阳春,人们收藏了一冬的孕育,积蓄了一春的萌动,阳春时节出游踏青,放飞心情,逐渐也就形成了这个吉祥之日的主基调!
踏青游春,人们成群结伙地看绿、?叶和折枝,纵情地谈笑、嘻戏和倾诉,无疑是一种人性之美的外在表达。然而,现实却总不能让这种表达臻于至善:首先,农家的庄户人是无所谓“踏青”的,“踏青”即是他们劳作的本身;其次,繁忙的城里人大多也少有闲情逸致去春游,因差出城是他们领略春光的最好机会;即使这不远处的几群男男女女,谁又知道他们不是“一千个人踏青,会有一千个‘心情’要放飞!”不是吗?几年前那群在这儿穿着入时的踏青少女,曾经和眼前这群女孩一样,看到过满目的桃红和柳绿,成双的蝴蝶和飞燕,她们把一野的浪漫带回家,编织成枕边五彩缤纷的梦,甜甜地珍藏一心的追求和记忆——可是,这在几年后那些遮里挡外的家庭主妇看来,仅仅是还没有远去的梦而已!同样,眼前这群风华正茂的少年,此时也许正为这宽广的绿野、奔流的江水、雄鹰的滤翔和万物的展放而慨叹,可是几年后不知几人将汇入为生计四处奔忙的打工群;古文人骚客,达官显贵,面对浓浓的春意,尽管大发了许多“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的感慨,但终归还要直面“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
可见,浪漫和现实的距离,竟然是那样的“一步之遥”,而且,现实又当之无愧地主宰着包括“浪漫”在内的人类美的一切领地!前年这个时节,我因事广西出差,当时儿子正在南宁读大二,三月三这天,儿子领我去青秀山,观看壮族同胞一年一度的“歌仙节”。一路的游春观景,一路的美不胜收:素以“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著称的青秀山,山峦起伏,群峰叠翠,绿树常青,泉清石奇。八角的龙象塔,置于青山绿水间,古意盎然;世界最大的苏铁园,与棕榈园、凤凰头溶为一体,共同张扬着这个著名热带雨林城市大风光和个性;盛装锦服、裹着美丽织巾的姑娘小伙载歌载舞,仿佛将壮家一年的喜悦、希望和丰收尽倾于一天的“赶歌圩”。儿子俨然如一位满腹经纶的学者,到处评点青秀山的自然风貌和特征,建筑格局和特色,开发潜力和前景……并踌躇满志地表示将继续深造自己的建筑专业,掌握世界领先技术,为把珠江流域建设成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家园而励志——那是放飞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两年过去了,今年儿子行将大学毕业,又是一年三月三,想来儿子学识长了许多,能力强了许多,施展“宏图大志”的资本厚重了许多,此时他在游春吗?他改造青秀山和珠江流域的规划蓝本如何了?想至此,我下意识地拨通了远在南宁的儿子。他告诉我,南宁青秀山依然碧绿,壮家“三月三歌会”依然隆重,回荡于邕城灵山秀水间的山歌彻夜未息……他和他的同学都没能一览盛况,正在一面紧张地准备毕业论文答辩,一面四处奔走,像撒雪片一样地分散求职信——言谈话语,显得平静和自信,理智和务实,似乎“三月三”、“青秀山”、“珠江”等等与他的现实已无大的关联!
我呢?三月三必回百里之外的老家“春游观景”,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这与其说是“浪漫”之举,毋宁说是“践诺”之行。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在衡水安家,年过六旬的母亲要强,习惯了守着自己的老院子、旧房子和弯枣树。可是,喜欢自在是事实,岁不饶人是现实!十多年前的这个时节,母亲身体欠安,让堂弟打电话要我回家。三月三那天,母亲早早地起来,郑重地拢拢白发,换上一套整洁的衣裳说:“我已是奔八十的人了,明年就是闯头年,人谁不愿常生不老,但终究都有那一天。今天三月三,我们出去踩踩青,看看村前的桃花梨花树,顺便也到给我预备的那块茔地转转……”于是母亲让我陪着,一边叨念老辈人的陈年旧事,一边信步踏青,到那块一字排着五个坟头的墓地上,老人家神态凝重,仔细地参照周围看风水,心满意足之后,又让我扶上清凉江大堤。在大堤上,母亲深情地打起“亮篷”,久久地注目四野,然后是平静地下了大堤,蹒跚着走回自己的归宿——打那起,这竟成了我们母子的不变约定。
2006年春于河北衡水
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