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野菊花

[导读]顿时，我像淹没在水里一样，耳朵里嗡嗡直响，尽管感到有汗珠从太阳穴渗透出来，但是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小姑娘十分清醒十分平静地叙述着，我察看她的脸色，她的头已低垂到胸口

从学校采访出来，天色已变，向晚的风中一卷残云夹着雨意，路上的行人已很稀少。临湖的黄葛树下，一个单薄瘦小的姑娘腼腆而又拘谨地望着大街，面前堆放着几束淡黄色的野菊花。

我匆匆地从她面前走过，只见这个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情绪很差，时光的阴影早已漫上她幼稚的脸颊，就在这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到她正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那一反常态的脸上，有一种使人不安的东西。

她的目光企图留住我的脚步，这是一种感觉，一种对小姑娘的爱怜与温情，使我停下了脚步，退到了小姑娘面前。她两只手攥在一起，眼睛眨动得更加频繁，透过一闪一合的睫毛，露出了扩大的瞳孔，充满渴望。

“叔叔，买一束花吧，你会喜欢它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它？”

“我读过你在《星星诗刊》上发表的《野山菊及其他》。”

“我的小读者！”我心里为之一动。这年头，有谁还会在意诗歌，人类的心灵再也透不出抒情的意味，尽管我的心已经堵塞，已经硬化，但我仍愿意沿着这一条通往小姑娘心灵的道路，去寻找诗歌和灵魂所构成的面容本身。

“多少钱？”我蹲下身来。

“十元。”小姑娘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我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几束山野之花哪能卖这么贵？心灵深处我抵抗着这种价钱。

小姑娘的脸突然红了。

望着小姑娘朴实的面容，我相信她不是有意敲竹杠，但这是不合情理的希望，而她的希望能实现吗？

我意欲离去，但她斩钉截铁的报价，以及那种确信的口气，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我从瞬间的麻木中清醒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小姑娘直视着脚下，那堆淡黄色的野菊花，仿佛成为她的痛苦，她的欢乐，她所渴望的唯一幸福。

“为什么不便宜一点呢？”面对一种不容争议的天价，我有些捉摸不透。

“我需要十元钱。”她的声音急切而沉重。

面对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我竭力露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我想，也许她妈妈生病在床，也许她爸爸已经下岗，也许她看上了一件美丽的花衣服。然而，尽管尘世间不均的财富，是平衡社会的前提，但也不至于要这幼小的姑娘去背负那本不该属于她的物质重荷啊，我心中有一种针扎似的疼痛。

大概是小姑娘以为我要买了，愉快的目光闪耀着激情。

“叔叔，我的班主任老师，明天要过生日了。”小姑娘那安然视之的态度，突然使我失去了平静。

“你怎么知道？”

“早自习的时候她讲的，同学们都要给老师送礼，不送，她会不高兴的。”

顿时，我像淹没在水里一样，耳朵里嗡嗡直响，尽管感到有汗珠从太阳穴渗透出来，但是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小姑娘十分清醒十分平静地叙述着，我察看她的脸色，她的头已低垂到胸口。

猝然涌起的浪潮席卷了一切，一只利箭射在我的胸膛，我说不出话来，大脑在痉挛。一切善恶，令人难以判断，一切同情心，已被盲目和虚为所代替。我终于明白，一些不良的风气已经渗进了我们的校园，一种社会的噩梦，已经浸入了孩子们的心灵，那堆淡黄色的野菊花可以作证。

我赶紧掏出十元钱，连同校长刚刚赠我的书法作品，递给了小姑娘，我请她转送给班主任老师。

小姑娘带着泪滴，也带着欢笑走了。马路上的景色越来越少，黄昏已去，夜色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