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海子
导读他是一个渴望幸福并要把幸福送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一
遍体鳞伤的土壤里，依旧生出一个倔强而优秀的种子。
他才华横溢地走来。手握着《亚洲铜》，头顶《阿尔的太阳》，向世人宣告，向我宣告，他是一个成熟的诗人、一个具有无限热情和才华的伟大诗人。于是，我们读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五月的麦地》、《月》、《村庄》、《八月之杯》、《七月不远》……
他是一个渴望幸福并要把幸福送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他迫不及待。
读海子的诗，象置身茫茫苍漠，忽然发现一棵苦经风沙的树。
荒凉之地、贫瘠之域，我仿佛看到海子枕着心爱的麦子，思念着梦中的四姐妹。
《九月》与《夜》同睡，《肉体》和《村庄》一起把《传说》伸向《黎明》。诗歌在很长一段日子成了我成长旅途中唯一的灯塔。海子诗歌中睿智的语言、深邃的思想，以及诗中具有强烈震撼力的孤独、忧伤直抵我的心脏。这些跳跃着的、叮咚作响的句子，让我感悟一种圣洁、华贵如爱情般的品质，历经人间冷暖、饱受苦难的沧桑，以及一个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之苦难。
二
他曾用诗小心翼翼地触摸母亲温婉的笑语、父亲慈祥的注目，朋友交杯祝欢的喧哗、情人开怀的拥抱。而给我们留下的是更多的沧桑、荒凉以及触目惊心的智慧。
他终生邂逅了无数的痛苦，却与幸福擦肩而过。然而，海子依旧故我地构思和守侯。“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背诵各自的诗歌……”，“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么热烈而深挚的思想与感情。这是我最初能读懂海子，并被感动着的句子。至少，在那些莽撞无知的年代。很多时刻，我竟然也和海子一样“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而这些诗歌早已烙上了海子的印记。
海子，一个酷爱麦地和大海的诗人。一个对爱情无比忠贞、执着的人。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抒发怜悯与同情，以及无竭止、真挚的怀念；在诗的语言和国度里讴歌，宣泄所怨所恨。他经典了一个诗歌的时代，无愧于世界回馈的名家之冠。他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给世界文学奉献的，具有世界眼光的诗人，曾彻底改变了一个时代的诗歌概念，成就了一段中国诗歌文化的重要篇章，指引着代代新人前进的方向。
诗艺出众，风格独特。海子，就这样无意中长成了时代的先锋，历史的标杆。而他，却因不堪重负，毅然终结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我惟有泪流满面。
三
他是一个把死亡和生命列在一起歌颂的人。一个追求境界深沉而又迷茫的人。他终生饱受孤独和颠簸。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城市与乡村之间，他扮演一只孤独而有灵性的夜莺，于生命的深处痛苦独唱。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海子一直钟情并思念着。情感苦难、纠葛挣扎。
“我身在这荒芜的山岗/怀念我空空的房间，落满灰尘……”。孤独的海子阐述了对昔日情人深挚的怀念与自身无比的孤独。他写过“……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光芒四射的四姐妹/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
《四姐妹》，四个女人。诗人对她们的思念刻骨铭心，同时饱含绝望。“这是绝望的麦子/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爱情的道路如此坎坷，爱情让诗人如此矛盾和忧伤。在这个难以自拔的爱情泥潭里，诗人迷失了自己，丧失了方向。
四
之后，我们看到《麦子熟了》。
“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
“半尺厚的黄土/麦子熟了”。
诗人背着灵动的句子和理性回到了家乡。家乡给他的仍是一个破碎的包袱。他所渴望的一切，仍然毫无着落。“一宵无言”的不仅是父亲，也是诗人自己。在饱受爱情煎熬，远离亲情，甚至作茧自囚不堪重负的日子里，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只有更远的陌生、更远的悲伤。
苦难的海子，失望的海子。25年短暂光阴，却象走在百年孤独里。走不出岁月的阴影，走不出命运的迷津。
他忘了“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他忘了，生命和尘世也许忽视了“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但他不折不扣是一个“八月之杯中安坐的真正的诗人”。
他忘了，世界生成了他，就得流着屈辱的泪水，浇灌家乡平静的果园。让爱情和生命延续，让生活延续。
他却固执地认为，死亡是一种活着最美丽的形式、最空前的悲壮。
于是，他选择了死亡，让生命与尘世的苦难一起消失。
于是，他选择了卧轨。让生命最后的美丽化成血写的悲章。
五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悲剧无可避免。他失去了心爱的四姐妹，失去了心爱的麦地，以及春暖花开的大海。
他渐渐亲近思想深处的孤独、执拗、片面、浮躁。疏远了现实的思考、生存的智慧。流放了昔日雪地里的情歌，以及曾在诗中孕育的、水一般明净的思想，一头扎进倾心死亡、空虚而寒冷的墓地。悲剧无可避免。
一个酷爱麦地和大海的人。一个可以深刻感知“小小的风很美/自然界的乳房很美”的人。却最后固执地以为自己的美已经到了尽头。
细读海子的诗歌，象翻开一页页雪地里的诗篇。饱含辛酸、苦难、孤独和负累。
如果他活在四姐妹的心里，或者“怀抱妻子/就象水儿抱鱼”。又或者，“在劈开了我的秋天/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之后，他拥有“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而从此“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那么，我们看到的就不是这些绣在补丁上的、朴素的伤口，不是这些流在铁轨中殷红的鲜血；那么，我们就会拥有一个完整的海子。而海子，将拥有完整的命运与生活。
然而，我们只有失望。
一个“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的海子，一个让“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的诗人；一个不知道“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悲观者；一个纯洁、简单、偏执、倔强、敏感、伤感的布道者；一个沉浸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失恋者；一个对理想爱情执着的青年；一个缺少人间温情和生之乐趣的边缘儿；一个饱受压制、诽谤和攻击的先锋诗人。海子，我执拗地认为，不如意的爱情生活或许是导致他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而尘世给他的压抑和打击无疑加快了他的思想崩溃与死亡。
他就是这样一个“寂寞地等/我阴沉地等/二月的雪，二月的雨……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山岗上”的人。
而被他劈开的疼痛早已在大地弥漫。
海子啊，你怎么忍心让我和你一起“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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