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明节在哪里？

导读出了植物园，我一下子被高楼大厦包围，一下子被穿梭的车辆挤兑，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们的生活在变，可我们的历史不能变，英烈们离我们的现代文明越来越远，悄然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祭奠了母亲，我离开殡仪馆，沿着河海口边上的小城郊外新路步行。这儿距离市区有三五公里，原来是一片空旷寂寥的稻田，如今城市化的脚步踏来换了新颜，而我的心却莫名的惆怅。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来到一排白杨树下，树干呈青白色，笔直挺拔，插入蓝天，俨然一支列队整齐威武雄壮的护卫哨兵。哦！这不是XX烈士陵园吗？当年的小白杨碗口粗，现在我不能合抱了，我轻轻地拍打着白杨树，发出“啪啪”的响声，心中升腾起庄严肃穆的感觉。

小时候清明节，我们穿上白衣蓝裤，戴上红领巾，举着少先队旗，抬着红白相间的花圈，列队步行来扫墓。一进园，映入眼帘的是镌刻“革命烈士永垂不朽”鲜红大字的纪念碑，碑顶耸立着一个握枪挥手的战士雕塑，他就像在战场上高喊：“冲啊！前进！”纪念碑后巨大的影壁墙上，书写“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墙后是一片苍松翠柏掩映下的几百座墓冢。第一排是七八座水泥抹就的圆顶墓冢，巨大的红五星赫然醒目，那是牺牲的苏军飞行员之墓；其后就是几百座红砖砌就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牺牲的我军将士之墓，墓碑材料是水泥板，看碑文：家在天南地北，有的才17岁，有的只有姓没有名字，有的没有姓名，有的没有籍贯。

父亲一个战友也长眠于此，他叫张二宝，18岁，打义县入伍的。牺牲前，他和父亲都倚坐在战壕凹处，对面聊天。父亲问他：东北解放了，你想干啥？他说：土改了，俺家分了两晌地、三间草房，打完仗俺想回家种地。父亲还问：你还想要啥？他说：有一支自来水笔（钢笔），再有一台脚踏车（自行车），俺就知足了。话音未落地，爆炸声起，火光烟雾笼罩住战壕，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从昏迷中醒来的父亲急切地喊：张二宝！没有应答，父亲走过去一看：他的脑瓜盖掀开了，粉红色的脑浆子浮囊浮囊地颤动…….

老师说，鸦片战争以来，为了民族解放祖国复兴，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成千上万个张二宝英勇牺牲，才有伟大的新中国昂首屹立于世界东方。我们幼小的心灵震撼了，一遍遍背诵着毛主席的话“成千上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激动的泪水溢出眼眶。老师还布置了作文，我的那篇作文居然刊登在黑板报上，油印在校刊上。但上中学后，学校再也没有组织扫墓，我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想过来这里。

2003年我去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旅游，瞻仰二战纪念碑时，竟然遇到俄罗斯新婚夫妇敬献花篮，默默地在胸前画着十字，神情凝重，长久伫立。随行的导游兼翻译说：这是俄罗斯的习俗，也是婚礼举行的必要仪式。列宁说：“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巨大的内疚像一股寒风袭遍我全身。

后来我到一个叫秀水河子小镇办事，听说这里是解放东北第一枪的著名战役发生地，留下了一个烈士陵园，就去了一次。这儿无人值守，没人瞻仰，没有花篮，墓冢破旧，荒草疯长，烈士碑上红字油漆脱落，这苍凉的景象再一次使我的心悲凉。

我再次走进XX烈士陵园，相隔了四十年。烈士碑、影壁墙、烈士墓不见了，松柏依旧茂盛，草坪照常返青，但多了那些温柔的杏柳榆槐，增添了水榭亭台、石板甬路、运动器材、休闲广场……我发现了XX植物园的巨石刻字，奇怪没有碑文，若干年后的人有谁会想到这里曾经是烈士陵园？面对新修的影壁墙上“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流畅鲜红的大字，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再也找不到“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激情，再也流不出“为有牺牲多壮志”的激动泪水。我不经意地瞥见葱郁的松柏下一滩滩尿渍粪便，甬路上散落的大中华烟蒂，石凳上坐着两个人手举酒瓶嘴啃鸡大腿的丑态，心里莫名的悲哀。脚下曾经埋葬着烈士骨骸，虽然迁走了，但英气尚存，英魂飘荡，英魂何想？！

俗话说：死人给活人让地方。烈士陵园坐落在市区也许不吉利？也许周边高楼大厦车水人流不利于烈士安息？也许此地价值千金商人趋之若骛……政府是否公示过烈士陵园迁移方案征求意见？xx烈士陵园迁至何处？我都无从知晓。也许现代文明这台机器运转太快使我们应接无暇？但我们总能想到清明时节去祭奠故去的亲人，却从没想到祭奠那些烈士们。君不见我们的大厦越盖越气派？君不见我们的烈士陵园越来越苍凉？君不知我们的文化越来越厚重越张扬？君不知俄罗斯人竟然把祭奠英烈当婚俗？我们的愿望是有更多的票子、更大的房子、更漂亮的车，不会齿于张二宝之类土掉渣的愿望，可我们却不会花几元钱给烈士们扫墓！

出了植物园，我一下子被高楼大厦包围，一下子被穿梭的车辆挤兑，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我们的生活在变，可我们的历史不能变，英烈们离我们的现代文明越来越远，悄然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他们在哪里？一定是我们上班、逛街、办事、娱乐、休闲走不到的地方。此时此刻，城市的噪音仿佛变成了地下英烈们时断时续的哀鸣：

我的清明节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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