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油纸伞
[导语]：明清的青花瓷，它太贵重的，捧在手里，总是怕摔，脚步便无可违救药地浮晃起来。我感觉就是如此，在她面前总是笨拙、失策、沉重。生于烟尘，行于泥泞，一尘不染的雨巷、一尘不着的丁香终究只能是在心里、在梦里。
雨中的小巷，巷中的油纸伞，伞下的丁香，匆匆一瞥的忧伤，亦真亦幻、似梦似醒……我相信，一首好诗、一个经典的意境、一份美丽的想象，足可以影响一个人一生。“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美丽而凄婉，空灵而飘逸，读戴望舒的《雨巷》，即读之即能使人心颤、心醉、心碎。油纸伞以及相关的场景，就是这样走近我记忆并成为永恒。
一个清秋的黄昏，一个山村的老屋，多年之后的再次邂逅。她和许多过时的物品为伍躺在一个旧竹篓里，全身蒙着厚厚的烟尘，无意之中进入我的快速扫过的镜头。只是那么匆匆一眼，她便跳入我的双眸。油纸伞面、古铜色竹架，仍隐隐散发桐油的芳香。稍加梳洗，她的光彩立刻呈现，如一位盛唐时期的大家少妇，雍容、尊贵、典雅。拂去伞上的尘灰的同时，也洗去我心中的尘封，淡忘多时的记忆，萌芽抽穗拨节。
其实与油纸伞并未深交且多年未见，但似乎一直在为我挡一方风雨，撑一方绿荫。雨天上山下田是戴竹斗笠，穿棕蓑衣。甚至走亲戚、进城，也是这副打扮。可惜那时缺少修炼，没能产生“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洒脱感；也没有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飘然，有的只是相形见拙的自卑。非常羡慕人家有一把油纸伞，后来终于有了一把，虽是已近潮流之尾，但还是让我激动了好一阵。那是个干旱的夏天，如大人们及田里干渴的庄稼一样殷切盼望着下雨，而这仅仅是想撑着油纸伞在村巷里走一圈。可是在终于来临的绵绵雨季里，在山村的艳阳下，已出现了各色的布伞、洋伞，她们新潮、漂亮、轻便、耐用。刚刚还是锦衣夜行的挽惜，转眼又见相形见拙。人们都以撑一把洋伞为荣，把油纸伞或束之高阁，或弃之敝履。平实、淡定，不慕虚荣、不尚豪奢等等，要么是天生的品质，要么是历尽沧桑褪却的铅华，绝非说教或者是说教所能禁止的。物质时代，手工制作终究是不敌机器规模生产，我的油纸伞，还也悄悄地淡出视野，隐入记忆。在经历的许多风雨之后的今天，在许多场合，懒得看别人眼色，懒得关心别人的看法，懒得揣摩别人的心思，我可以喜欢我自己独特的爱。潮流永远不是跟的，要么领导潮流，要么避开潮流，顺流逆潮，如果能不时时中流击水，随时可能为潮水所吞。
我觉得文字描写感染力要远远胜过直接的感性接触，更胜过音像的形象撞击。文字运用到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时，如庄子笔下庖丁手里的解牛刀时，就能成为撼动心灵的魔具。虚虚实实、上天入地，纵横捭阖，能塑造出一处空灵意飘逸、如梦如幻的意境，直让人如痴如醉。“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相信一见钟情，甚至不用见，隐隐约约的一个闪念便能触动心弦，激起澎湃心潮，文字便有这样的魔力。初读这首诗，我便不能自己、无可药救地爱上这个虚幻的意境，这是在哪儿，我似乎我太熟悉、似乎见过无数次了？但又记不起、指不出。她就像影子、就像一个重复千次的梦境。《雨巷》，我有了终身走不出的雨巷，有了终身放不下的油纸伞。雨巷、油纸伞、丁香，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便成为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她的化身。雨季、巷口、油纸伞、丁香花，但成了可以守候终身的具体。
终于有一次，雨巷中的油纸伞，伞下的丁香，悄然飘入我的现实，又悄然淡出视野。正是在纯情的学生时代，她并不十分漂亮，但娴静、典雅、柔弱，总带着淡淡忧郁，即使是笑，嘴角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愁闷，一如雨巷中的丁香，使我迷恋。但我却始终不敢碰触，生怕是梦，一触就醒，一醒就消失了。在将近毕业的分散两地的实习中，很委婉地让我走近那个雨巷，隔着迷蒙的雨，看到了她忧郁的笑容。小时候端一碗汤，从厨房到饭桌，越是小心翼翼，越是荡得一塌糊涂。明清的青花瓷，它太贵重的，捧在手里，总是怕摔，脚步便无可违救药地浮晃起来。我感觉就是如此，在她面前总是笨拙、失策、沉重。生于烟尘，行于泥泞，一尘不染的雨巷、一尘不着的丁香终究只能是在心里、在梦里。
后来的好些年，那淡淡忧郁的神情总在眼前。毕业后在一所山村小学任教，一个深秋午后，独坐于昏黑的屋里，听窗外淅淅沥沥雨声，想着那个女孩。百无聊赖中，随手翻开一本诗集，正是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反复吟咏、咀嚼着诗中流露出的感伤、期待，失望和希望、幻灭和追求交织着的情怀，那正是刚走过由躁动而成熟但仍一无所有时的年龄特有心境的写照，长时郁积胸中无法表述的那种复杂情绪，在吟咏间畅流而出。任凭忧怨的语调，迷惘朦胧而又幽深的意境，和着窗外霏霏的霪雨慢慢蚀着灵魂。那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和那把油纸伞便生长成了刻骨铭心。尽管同学聚会再相逢时，她已是一个脸上荡漾着幸福，整天在麻将桌上打发着优裕时光的少妇。尽管已有我要为之挡风遮雨的弱小妻儿，年迈父母，但仍不能完全走出那个雨巷，放不下那把油纸伞。同时也清楚：雨巷，只能梦中游走；油纸伞，也只能记忆中撑开。
（栀子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