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国民党老兵送行
导读解放战争时期,老孙所在部队里已经没有他这样大岁数的兵了,连团长营长的都比他小不少,要不是他这个手艺,哪能还让他在部队里呆下去呀!老孙总是想回家乡去,在部队南北转战二十多年,老家还有老婆子呢。
1975年1月,那是个寒冷的三九天,我刚刚高中毕业,回乡劳动还不到一个月,生产队派活,原来是队上一个姓孙的老头死了,让我们几个人去他家,把他装进了棺材,我们几个青壮劳动力抬起棺材奔向村外,那里的社员已经挖好坟坑,看样子从上午就开始挖了,山坡地挖起来很费劲,再加上寒冷的三九天,地上的冻土也有一尺厚,邻居的大哥他们几个满头大汗,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我们把装有老人的棺材轻轻地放进很深的大坑,把老人安葬了,这是生产队为他操办和安排的,因为除了他的老伴,他在我们这里没有其他的亲人,他曾经是一个国民党的老兵,大概是口外张北人,跟随国民党的部队打仗达到了这里,后来也就在我们村落户了。队上的人都叫他“孙宝子”,当然不能当面这样称呼他,一般都叫他老孙。
他的老伴也不是本地人,大概是从口外带过来的,他们无儿无女,老伴也很老实,他死了她也没有办法安葬,所有的安葬事宜都是生产队一手操办的。去他家抬他的时候,破旧的屋子里很寒冷,他的尸体早已僵硬了,才半天的工夫。老伴走了,老太太把这里的房子卖了,据说去了张家口,那里有她的弟弟。
老孙过去在国民党部队当兵,是个老兵痞了,其实就是个“剃头兵”,在军阀和国民党部队的二十多年里,除了给官兵剃头理发就是接骨按摩,这是老孙的拿手绝活,所以老孙也是队伍里的一宝,所以“孙宝子”这个绰号也就叫了下来。
老孙十五岁被抓进军阀的部队当兵,后来军阀混战,蒋介石打败了各路军阀,老孙也就自然到了国民党的军队里当兵,后来连长靠他有理发正骨的手艺,就找团长说:不要让他打仗了,就跟着部队剃头接骨吧,咱们也缺这样的人。这样,老孙就彻底地成了部队里的“剃头兵”,一个团这么多官兵也是够他忙活的,加上正骨,也就没有什么喘息的时候了。部队天天行军,又总是打仗,他跟着部队跑了很多的地方,爬山越岭的官兵又少不了磕磕碰碰,伤筋动骨的,老孙的手艺自然是十分稀罕的了。
解放战争时期,老孙所在部队里已经没有他这样大岁数的兵了,连团长营长的都比他小不少,要不是他这个手艺,哪能还让他在部队里呆下去呀!老孙总是想回家乡去,在部队南北转战二十多年,老家还有老婆子呢,也该回去看看了,是不是还活着。别的没什么可惦记的,又没有其他的亲人。再有就是看看当兵之前收留自己的师傅,自己剃头和接骨的手艺都是师傅传授给自己的;他不但是自己的师傅,也是自己的爹呀!虽然不是亲爹,但比亲爹还要亲啊!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爹娘,心中只有这个师傅了。想起这些他就一个人悄悄地流泪,二十多年没回去了,部队到处奔走,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不是不想离开部队,多少次想走,部队的长官对他不错,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了,对不起人家;再说自己在部队上呆了这么多年,生活也习惯了;除了打仗不好,在部队上比什么都好,部队上哪个人不尊重他老孙啊!把他当成个宝贝似的。在津贴上团长也照顾他,拿着营长的待遇。但他自己就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兵,一个老“剃头兵”。
林彪的四野打北平的时候,他们的部队在北平的外围遇到了四野的部队,战斗打得很艰苦残酷,部队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团长和他都做了解放军的俘虏,林彪的部队知道他会接骨,就让给战士们正骨,问他是否愿意在解放军的部队干,如果想回家给路费,他琢磨自己的岁数大了,干脆就回老家吧。和四野打仗的那阵子,他的部队就住在我们村,老孙跟村子的老乡也都熟了,乡亲们有什么剃头正骨的找他,他都会乐意去做,也就成为村子里的荣誉村民了;村长对老孙说:哪天你不在部队干了,就把老伴接来,在我们村安家落户吧。
老孙离开了部队回到了老家,还真把老婆子给找到了,两口子就来到我们村安家落户,住在我们街上这一片,属于我们生产队的范围管辖。我们村在五十年代就是一个拥有上千户人家的大村子,村里集体成立了一个理发馆,老孙和另外两个村里剃头的就天天为村里人服务,当然也是收取一点儿费用的。这样老孙就在村子里的理发馆剃了十几年的头,一直干到四清。四清运动一开始,由于老孙在国民党部队里当了二十多年兵,就被定为“国民党兵痞”和“历史反革命”。当然这是政治运动,村子里也需要在这方面达到一定的指标。我们村的情况就是这样,特别是我们生产队,虽然有不少四类分子,但是村子里乡亲都比较善,老孙人缘也不错,一次也没有真正地挨过批斗,更没有受过任何的皮肉之苦。“国民党兵痞”和历史反革命只不过是一个虚设的牌子而已。老孙这样的厚道人,很多人都接受过他的正骨,哪个头不是他理的啊!谁会利用文化大革命打他老孙的注意呢?所以整个文化大革命老孙是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地一路过来了;不在大队理发馆了,就在我们生产队干活,那些年老孙的身体还健壮,干活不惜力,和年轻人一样到山上去打柴。他的部队那么多年,身体打下了好底子,毕竟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人。
老孙走得挺突然,前几天还在队里干活呢,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没一点儿毛病,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老孙走的时候,都是我们这些一起在生产队干活的社员为他送行的,连棺材也是生产队给置办的,毕竟老两口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亲人,一辈子也不容易啊!
为老孙送行的时候,我们的心情都比较平静,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我们这些默默无语的年轻后生,只有对老孙的崇敬,同时也为他艰难平凡的一生感到心灵的波动。一个人就这样走了,他却永远留在乡亲们的记忆之中。
2009.4.25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