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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躯体

2013-10-23 00:23 作者:欧阳杏蓬 阅读量:227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母 亲 的 躯 体

作者:欧阳杏蓬

编辑:好 相 处

这是无边的黑暗,大地宁静,没有人的声音,所有的昆虫都回到了窝里,风轻轻拍打着木板窗户。那窗已经挂在那里近百年,每一次风来,它都有脱落的危险。每听到到它挣扎一次,我的内心就纠结一次。从窗里摇晃出来的亮光,却让人感到夜的狰狞。人们休息了,世界只有风的声音,落叶、枯草被风拖过窗前,那种刷刷声,犹如人在哭泣。静夜里的哭声,完全是一种可以笼罩所有神经的嘶喊,哪怕很轻微,一样令人倾耳,一样令人猜疑,一样令人忐忑不安,一样令人担惊受怕。我身出手,我要抓住一点什么。是的,恐惧的时候,抓一根草,也能给心灵带来安慰。我听到了母亲的呼吸,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然而,我却觉得孤独。母亲就在身边,却没有发现我睁开眼睛。黑色里黑色的眼睛,无论如何充满疑问,都被黑色淹没。我想象着深渊,安静神秘又温暖的深渊,我要向下滑去,安安静静的,在冰凉里体会安详。无论是僵硬过去,还是躯体被寒冷所凝固,我都无所谓。我只要睡过去,不吵醒母亲。

这个世界最平凡的人就是母亲了。我恨这种平凡,让我们像草一样,沐浴着阳光,同时永远无法超越草的高度。母亲对现实也不满意,每天都在唠叨着,却不能改变按部就班的生活。乡下的妇女,每天除了围着灶台转,在锅碗瓢盆里耗费青春之外,还同男人一样下田下地干活。妇女半边天,在乡下,妇女是这片土地的魂。这片大地如果没有女人的身躯,将会很快荒芜。我们的村庄如果没有女人,也将失去精神。那些酗酒的男人将会倒在门前的水沟里,月亮将照亮他的脸庞,并一同向天边坠落。绝望时刻,是女人的手将这些悲剧改写了过来。男人们听着女人不厌其烦的絮絮叨捣,也会暴跳,甚至用拳头教训对方。无论男人用尽方法,男人的拳头改变了世界,仍然改变不了身边的女人,她们依然故我,每天都在唠叨,从孩子到收成,从鸡鸭到人情,从男人到镇子,从电影到情人,她们似乎语无伦次,却在表达着她们的爱憎,而青春如水,没有淌过红唇,即已从手里溜走。

母亲经常喜欢一个人提一只桶到河埠头槌洗衣物。

夏天的阳光很好,明晃晃的,晃得大地昏昏欲睡。

水是山水,带着地底的温度,清凉清凉的,在河埠头聚集,然后流向绿荫里。

母亲似乎忘记了这个世界,很用心的将衣物拧成麻花状,然后搁在面前的青石板上,浇上水,然后举着木槌,一椎轻一槌重的,在空旷的河畔敲出很美的韵律来。母亲很享受自己的生活节奏。从春天,到冬天,母亲一如既往,反复的走着这条路,把岁月走老了,把我们也带大了。

母亲不是健壮的女人,她的眼神很平静,而眼圈经常会浮肿。她有一些病,有些是妇科疾病,有些是岁月给的,有些是自己犯的错,染上的。如风湿,是母亲在生小妹后,在月子里下水,当时没事,以为扛得住,而过了三四年,脚踝和膝关节就出问题了,疼痛难当。她会骂父亲,一点也不斯文。父亲却默默接受,偶尔会争辩,最后也是忍气吞声,以和为贵,退到屋外,在树下去跟邻居抽烟。母亲的眼圈浮肿了几年之后,身体开始浮肿,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父亲说是虚胖,需要养。遗憾的是,母亲遗传了外婆的高血压,养起来得讲究,一讲究就麻烦,而母亲最恨的就是麻烦,便索性对自己的身体不理不睬,随之任之,导致现在每周都要去一次医院。母亲相信西医,脚痛打针,头痛打针,咳嗽打针,只要不舒服,母亲就想到打针,她将身体当作了一个针筒,她以为装上药水,所有的病毒都干净了,她就健康了。母亲这么认为,固执得无法改变。

母亲手上的皮肤在变黑,或者变褐,在走向黑暗。这让我想起奶奶。我们那里通常把人死了说成走了,表示对死人的尊重。我奶奶已经走了,跟我们永远的走散了。我们想她的时候,就看她的相片。母亲正在向奶奶走去,这让我们心有余悸,让我们想为母亲做点什么。我们要留住母亲的躯体,我们要让母亲坚持下去,而不只是沾染上我们心痛又无奈的泪水。母亲却很坦然,过了六十岁,她就似乎看透了生死,说死了也值当了。母亲的脸在减小,下巴在变尖,身体在萎缩,有时甚至跟我抱怨,她抱不动东初了。东初只有两岁多,母亲就觉得沉了。母亲的力量在消失,然而,她却表现得很满足,仿佛她的一生,只为养大我们而来。现在我们长大了,不管我们活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母亲都不管了,她管的是孙子,孙子才给他们带来快乐。她们不需要什么未来,而只想伴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她们仍愿意在灶台间挪来挪去,为出行的我们煮一碗鸡蛋,看到我们吃完,她才觉得尽了心意。母亲对我们的希望逐渐在改变,她只希望看着我们,无论贫穷与卑贱,母亲只希望我们好好活着,从不去挑剔。

孩子是母亲的全部。母亲是孩子思念的焦点。母亲孕育了我们的生命,又给了我们一个宽广的胸怀。母亲不能也无力给我们一个未来,她惭愧。从母亲慌张的表情里,我能感觉到母亲的无奈和她心中的酸楚。我们不会去责怪自己的母亲,我们已耗干了母亲躯体里的一切,却只能还母亲一个虚无缥缈的欣慰。或者,我们未必做得到。当我轻轻的扶着母亲的肩膀,感到母亲身体的颤栗与虚弱,这个世界也变得阴暗起来。

母亲的躯体,是母亲的墓碑。墓碑上的文字十分简单,没有繁文缛节,一如母亲的生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坚实的留在每一个孩子的心里。母亲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我们,我坚信。当我每一次恭恭敬敬的立在奶奶的坟前,给宿在黑暗世界里的奶奶请安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的母亲。她们是一路人,走在乡间的路上,前赴后继,带着个人目标,然后走到尽头,撒手而去,什么也没带走。走了的,随风飘扬,没有走的,仍然在路边,守护着我们的背影,依然那么惆怅,并不因自己的老去而改变。很多次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一个人影立在蒿草里,风呼拉拉的吹着,母亲清瘦的脸清晰可见,空洞的眼神死盯过来,母亲要的不是答案,她只是那样望着我们,她站立的高度有限,却就那么站立着,从我们睁开眼睛,到我们闭上眼睛,母亲都挺直着身板,做着真爱的信徒,用她个人的自私,哺育了人类的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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