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归乡路（一）
导读小站里没有等车的旅客，只有一个铁炉子不死不活的烧着。墙上的列车时刻表告诉我们，有一趟哈尔滨到济南的车，一个小时后路过这里。售票口一个慈祥的老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三角钱的车票买给了我们。
那年六月，我们到通辽插队落户。十二月末，一起下乡的红舟就得了胃出血。公社知青办让他回绍兴治疗，路费由生产队解决。那天晚上，老队长把我和岳民找到家中。叹着气对我们说：“队里穷的叮当响，实在没有钱，走了几家凑了这二十元钱。你们也凑点，把红舟送回去吧。”我和岳民回到集体户跟大家一起凑，也就齐了十来元钱，靠这点钱，我们护送着病人，踏上了漫漫的回乡之路……
当时，通辽到绍兴是两千四百九十公里，慢车票价是二十八元六角。我们的钱只能勉强买一张车票。怎么办？只有一个知青都在用的办法——扒车回家。
第一天我们坐生产队拉脚的马车，下午五点到通辽市，在火车站的椅子上坐着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们买了三角钱的车票，坐上了去大虎山的列车。一上车，我脸上火辣辣，觉得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说我们是逃票的。我悄悄的对他们说：“咱们下去吧，他们发现咱们了，让人抓住多不好意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人在关注我们，只是我的心里幻觉而已。在我的极力主张下，到了木里图，我们就下车了。
木里图是个小站，下车一看才知道傻眼了。天正在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我们到哪儿去过夜？无奈中，此时，正好有一列火车过来，我们又买了三角钱的票，回到了通辽。
晚上，岳民就做我的思想工作：“车上谁也不认识我们，他们下了车知道我们是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串连的时候你们不是都不买票的吗。明天再上车你就听我的。”岳民从小没读过几天书，他脸大。也只好听他的了。那天晚上是阳历年底，播音员正慷慨激昂地播送着元旦社论：“一座座火山爆发，一顶顶皇冠落地，世界是再也找不到帝国主义的安全的绿洲了……”我们蜷缩在通辽火车站的椅子上，度过了第二个晚上。
第三天早上，我们又登上了开往大虎山的列车。这次我就厚着脸皮，听岳民的。但是好景不长，查票开始了。我们被乘警带到列车长前。这位车长大概是想显示他的口才吧。从国内的大好形势到国外，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个多小时的大道理，然后乐乐呵呵的在彰武车站把我们赶下了车。
下了车，在空荡荡的火车站，我们感到万分的沮丧，三天了，我们已经花了三元多钱了，而路才走了一百多公里。两千多公里，我们那天能回到家呀。我们商量：今天没有南行的客车了，拼一把，扒货车。扒运木头的车，因为它们都是开往南方的。下午三点，一列拉木头的火车轰隆隆的开进了车站。我们狂奔着爬上了车。
上了车才知道，拉木头的车车厢两边装原木，中间有很大的空间。开始我们兴奋极了。在这个空间里蹦着、跳着。后来慢慢的天黑了，风呼呼的刮着。我们的棉衣仿佛成了一件薄薄单衣。慢慢的又困又冷的我们就失去知觉的迷糊了。我知道，如果不起来活动，就有被冻死的危险。于是就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原地跑步。但是，在这漫漫长夜里，我们还是坚持不住了，岳民抱着脚，“妈呀，妈呀。”的一声声叫着，一声比一声低。红舟蜷缩着身子，一动都不动。我知道他的胃病又犯了。朦胧中，我觉得我们已到了绍兴，正吃着香喷喷的大饼油条……
突然，列车“咣当”一声，慢慢的停下了。我悄悄地站起来一看。好大的一个编组站，几十条铁轨在探照灯下闪着寒光。根据我们出发前读过的地图知识，我们已到山海关了。我把他们一一摇醒，刚刚爬下车，就有一个工人站在了我们面前。二话不说，把我们领到了警务室。
警务室里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我们渐渐的暖了过来。那个高个子警官，和颜悦色的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是知青，你们不应该扒木头车，太危险了。列车行进中木头会窜动，窜出来的木头压在你们身是，你们就回不了家了。我知道你们有点钱，你们塞在那个地方我就不搜了。你们天亮后，去坐客车吧。”他看见红舟，脸色特别难看，就问了他的病情，又看了他的医生的诊断书、介绍信，有些动情的说：“你们送病人，更应该坐客车，列车长会照顾你们的。”他给红舟倒了水，让他吃了药。在风雪中把送我们到去车站的路上。
走在路上，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不管这位警官出于什么原因，他让我们坐客车的绝对正确的。如果我们还扒货车，可能我们就会有人永远也到不了绍兴了。
第四天早晨，我们又买了三角钱的车票上车了。车是山海关开往永定门的。到底是进京的列车。虽然是慢车，但车上窗明几净，地板是刚刚擦过的，还留在水痕。红舟再也坚持不住，躺在了椅子上了。我当时乐观的想如果顺利，我们晚上就能到天津了。但是好景不长，列车长就来检票了。一节车厢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大概是北京姑娘特有的厉害吧，她不由分说地把我们训斥了一顿。也不容我们做任何申辩，就把我们轰下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把我们交给了车站群众专政指挥部。
指挥部里是一帮乌合之众，常常是由一些不务正业的痞子组成。我们在绍兴看多了。他们把我们带到办公室，一会让我们蹲下，一会让我们立正。动手动脚的侮辱我们。我有生以来那受过这样的侮辱。想和他们动手。岳民用绍兴话跟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忍忍吧。”他脸皮厚，就点头哈腰的和他们周旋。恨得我直咬牙，心里直骂他是汉奸。
他们整整的折磨了我们两个多小时，派了两个人，押送我们出了站区。说不准我们在本站上车。走投无路的我们只好离开了这个让人诅咒的小站，岳民和我搀着红舟一步一步的艰难的向前方的车站走去。雪又不紧不慢的下了起来，落在我们身上，我们一个个都成了移动的白色的雕像。好在上天有眼，这两个小站的距离比较短。到了傍晚，我们终于挪到了这个小站。
小站里没有等车的旅客，只有一个铁炉子不死不活的烧着。墙上的列车时刻表告诉我们，有一趟哈尔滨到济南的车，一个小时后路过这里。售票口一个慈祥的老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三角钱的车票买给了我们。我们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吃着自带的玉米大饼子。等待着那趟承载我们希望的列车到来。
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