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清清
导读又后来我离开双亲,离开故乡到外地谋生,从此阔别古井。第一年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母亲知道我在外水土不服,特地用瓶子装了一小瓶水,说带出去倒在水井里就可以克服毛病。
所有的乡梦中,都离不开那口水井,清澈甘甜的井水哦,仿佛曾是我的爱人,你狠心地离开了她,她也不会放弃你,在梦中,她如春蚕一样吐出千万条丝线,紧紧地缠住你!
这是一口不一般的井。井深十米,据说当年全靠一位很“神”的风水先生看好井的风水位置,把井位定在土楼之东北角,因此她的名字叫“楼子井”,这井和后山的龙脉相连,即使在干旱之年也是泉源滚滚,从不枯水,全村百多口人饮水全靠她。
据说这井的历史有数百年了,所以后人把她当神来敬。每当正月初一有一个封井仪式,由长辈烧香致祭井神之后,从正月初一零时开始,村俗规定谁也不可以打井水,封井一天,直到年初二才可用水。老人说井神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一天吧。因此在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赶在封井之前把水缸挑满,这时候井底的水也错不多见底了,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每户人家都要派出一个代表给水井搞清洁,在代表中又推选出一位年轻力壮者下井清理井底杂物,而每家每户要捐点小钱给下井者作为酬劳。
在我的眼中下井者是个英雄,会赢来许多女孩敬佩的目光,当我十三岁的时候,我有幸被推选为下井清洁者。顺着光滑的石头井壁小心翼翼地往下爬,把井底浑黄的残水舀进水桶,让上面的人拉上去。最后水干了,呵呵,井底的杂物可丰富了:破水桶,钱币,钢笔……通过清洁,井水像一个久病的人给医生治好了,泉眼滔滔,水质清亮甘甜。
小时候,挑水吃是我们兄弟姐妹的任务,像田径运动的接力赛,兄长读高中就轮到我,接着弟弟、妹妹。每一次挑水大多数和男女同龄人在一起。在小小的井栏里打水,闻着异性的气息,那种感觉神秘又微妙。由于各家自备的打水桶经常断绳子,掉到井底已成常事。敢下井的男孩子就会回家拿来耘田用的长耙子下井去把水桶钩上来。女孩子胆小则不敢,往往打水桶掉落水底后独自坐在井沿上哭鼻子。邻居有两个女孩,一个叫春眉,一个叫美凤,都是模样儿非常漂亮的美人儿,情窦初开的少年都暗暗喜欢她们。我自从学会下井之后,对深深的井水失去了恐惧。有天春眉的打水桶掉到井里了,我马上自告奋勇帮她捞上来。成功后,春眉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粲然一笑,那个晚上我欢喜得睡不着觉。
夏天的时候,我经常到井旁乘凉读书,井畔有一大片碧绿的菜园。人们洗菜后的井水流经菜园,因此菜园水源充足,瓜菜茂盛。应节的苦瓜藤黄瓜藤开满了鹅黄的花朵,一个个正在挂果的小瓜对着我微笑,是那样的天真可爱!也许,年少时的我不知道命运也如瓜果一般,瓜儿生病或给虫子吃掉了,就会失去长大的机会,而我的同村小伙伴当中也有人得了病或溺水等意外而亡故了,永远地告别了人生,相比之下,我能饮着井水长大是多么的幸运!在困苦的生活过去之后,享受到了人间美食的鲜美甘香,衣着的华丽典雅,亲情的温馨甜蜜,长大后又有了给人爱和爱人的快乐,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后来,我收拾行囊到外地读高中,挑水的任务就落在弟弟身上。有次放假回家在挑水时见到美凤,她已经嫁作他人妇,她的老公是潮州人,因此她学说潮州话,我和她说话,感觉到她的语调变得陌生了,人也充满沧桑感。偶然又见到了春眉,她正准备考大学,正在很努力地拼搏。她母亲还要她挑水,因此她满心不情愿,嘴巴高高撅起,对谁也不搭理。
又后来我离开双亲,离开故乡到外地谋生,从此阔别古井。第一年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母亲知道我在外水土不服,特地用瓶子装了一小瓶水,说带出去倒在水井里就可以克服毛病。那时我租住在村民的房子里,喝得是井水。后来母亲来看我,她也带着一瓶井水来,母亲还叫我喝了一口,喝完了百感交集!
古井呵,清清的泉水映出我年少的岁月,滋育了小苗的生长,深深地盛满了我剪不断理还乱的恋乡之情啊!她也是一条感情的纽带,一头系着故乡,一头系着游子的心,她是这样的令人魂牵梦绕!
可是我最近一次回乡,再见水井的时候我却充满了感伤。自来水接入了各家各户,水井被冷落了,她像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一样坐在村子的角落,菜园里牵牛花的藤蔓爬满了井沿,深不见底的井水成了水草和青蛙的乐园。此时夕阳西下,晚风寂寥,天地苍茫。一旁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想法,他说:“儿啊,旧得不去,新的不来呀!”
是的,水井已完成了她的历史任务,也该渐去渐远了,但是她的美好却是永恒的,她深驻在我的记忆中,饱含着我的感情,是我在有生之年都无法忘怀的。
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