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王老六 (微型小说)
初秋时节,西峰村的王老六,肩上扛着一条长板凳,从我的住宅门前路过。
黑云吻着山林做爱,狂风卷起沙粒旋舞。老六望了望天,赶紧钻进我的宅院躲雨。我们就攀谈起来。老六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起来。
老六今年72岁,不见老象,仍身强力壮,噪音洪亮。他说,老伴今年也70岁了,比他还要硬朗,也干净利落。老两口为儿子们服务,分居在两个小家庭。
老六跟大儿媳、大孙子过日子,还有个92岁的老娘要供养。老伴跟着小儿子带小孙女,吃喝拉撒、锅瓢碗盏,没日没夜的累,也不得小媳妇的欢心。有时,为多吃了一碗饭,多挟了一筷子菜,小媳妇也要敲敲打打,指桑骂瑰。老六的老伴能忍气吞声,从无怨言,也不张扬。老六看着心里痛,就对老伴说,你还是跟我一起过吧。老伴说,忍着点吧。我们把两个小家撑起来,何况你还要伺候90多岁的老娘呀。
老六的大儿子在城里做事,是个建筑包工头。这几年发了,腰缠几十万,又开了一家大酒店,酒店里那窍窕的女老板,也即是他的二奶和情妇。大儿子把农村的父母忘记了,把家中的妻子和儿子都忘记了。妻子的逆来顺受,胆小懦弱和外面的精彩世界,膨胀了他的私欲。何况一颗歪脖子树也有生根发芽的土壤。
老六的老娘,九十多岁的老寿星,仍耳不聋眼不花,手脚灵便。一餐能吃二只馍一碗粥,还能拄着拐杖,沿着山路走个300米来回。老六孝心重,每次都跟着老娘后面,他生怕老娘跌倒爬不起来。老娘喜欢吃面食,老六每次进城都买大馍、油条、肉包子带回来。老娘上厕所,老六要亲自扶着才放心,老娘要洗澡,老六放好盆,打好水,亲自给老娘擦背……。老六说,只要能使老娘高兴开笑脸,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老人家高寿,应该享点清福,儿子无能,不能让她吃“宴席”,不能让她坐车到外地去旅游风光,但至少不能让她再担惊受怕,过寒酸日子。好歹我还能支撑,还有一把老劲,还有这副好身板,一时拖不垮。
老六说,我娘很多时候,总不开笑脸,常常偷跑出去。有几次她摸到城里去讨饭,有一回差点被恶狗咬伤。前两天,她又跑出去,我在山道上撵上了,我对娘说,不要跑了,儿子能养活您,能服侍您,你怎么还要到城里去讨饭呢?这不丢人显眼么,这不是在折杀你儿子么!你有气就打我一顿也行,但就是不能进城去……老六说着把娘的拐杖举起来,“娘,你打我几下吧,消消气,跟我一道回去吧……”老六跪下了。
九十岁老娘的老泪哗哗的流在干瘪的面孔上,流在痛苦的心里,流在72岁的儿子的白发上。老娘颤颤抖抖的说:“儿呀,你这孝心,娘怎不清楚,娘是想进城去看望那个不争气的大孙子呵!娘恨他又想他呵!我的大孙媳妇冤着那!咱娘儿俩要为她讨回公道呀……我要去教训他,我要去把他找回来种田……”
老六说:“娘,我已找人写好了状纸,送上去了”。老娘揪着儿子的白发怒吼了:“你……你儿子是个畜牲,你也是个畜牲!那有老子告儿子的理呀,总是亲骨肉呀,好歹那点血脉是王家的一条根呀……你把状子要回来烧了,要不我打死你……”老娘举起拐杖落下来……打在草地上,她抱着儿子的头就嚎啕起来。
老六对我说,我把娘哄回了家,还得进城去磨剪子、磨菜刀,弄几个小钱,10块8块的。农忙了又走不开。我还得去法院问问那告状的事儿……
雨停了,老六站起来说,该走了,谢茶了。
望着老六的背影,我的心沉甸甸的。这世上的亲情折磨着每个家庭,也折磨着每个长了良心和没有长良心的人。
我走出院门,偶而在门前捡到一根鹰的羽毛。突然一个闪念,想起保加利亚E·彼林写的«鹰的羽毛»,“在我的灵魂里有不能解除的悲哀”。来到乡村后才知道,农村与农民的真正含义。
老六转身又回来对我说:呵,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他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写些愉快的东西,但老六告诉我写出它时,它是悲哀的”。
2010-07-05
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