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
导读调动,属中性词语,对一般人来说,调动多了未必不是好事,树挪死、人挪活嘛。可对我来说,一听说调动一词,我就跟听说魔鬼一样,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九八八年深秋的一个夜晚,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和片片落叶的声音,我的心在流泪,在流血。想起几年的遭遇,念及前途,我悲愤有加。悲愤之中,一个铁打的念头在我心里萌生,我要甩掉“桂冠”,调离此地;不成的话,宁可回家干活。
这几年参加工作以后的经历,太让人失望,太让人心酸。一个在教师队伍人才青红不接的特殊时期毕业的师范毕业生,惨遭现实的无情蹂躏,被折腾得体无完肤,居无定所。在校期间,校长老师把我们这一届大学生夸得春花一样的灿烂,秋叶一样的静美。我们都陶醉着,可是我们不少人都犯了天真的错误。走出大学校门之后才知道,哪里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分明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呀!从大学毕业,怀揣着真经回到地方,正值青春时光,年富力强,本打算为振兴家乡教育事业献一腔热血,展一分才华,没承想现实竟是如此地令人失望!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一群孩子捉住了的小蜻蜓,被断了翅,又被绳线绑了,被抛来掷去,任意作践。孩子们无知,他们的残忍犹可原谅,而对于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哪里是为了工作,哪有一点点人情味!被动地调来调去,光是户口迁移和粮食关系转移手续都不知耗去我多少时间和精力。而这中间没有一次是情愿的,都是被逼无奈。这种无奈,说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同时也显示了某些人所拥有的权力极限。
一九八一年春天,我被分配到半坡高中任教。这是全县惟一的山区乡。这所高中,是几年前“把高中下放到村里去办”的时候筹办的,条件相当简陋。学生也少,那时高中是两年制,我记得高二毕业班只有12名学生。我就在这所学校安营扎寨。这里民风淳厚,我在这里受到优待。可三个月后,调整学校布局,该高中被砍掉。听说我被调到彭婆高中,结果九月份调令下来,我被调入白沙高中。第二年三月,又被调到西场附中。半年之后,又被调到吕店教育组。又过半年,又被调到高山乡侯村学校。一九八五年调入高山乡教育组从事师资培训。一九八七年底借调到乡政府从事文字工作,第二年秋又被调到高山村学校。
七年时间调动七八处!我无意去评价需不需要调动,该不该调动,也不是嫌偏远地区学校条件艰苦,我只是从内心里感觉,调动太频繁,对我太不公平,这样的人事管理太缺乏人性,对我的人格简直是一种侮辱!时光倒流十年,比这更频繁的调动我都乐意接受,连队到营部,营部到师部,四川到天津,测绘班到教导队,我庆幸自己的每次调动,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那时年轻,没负担,命令一下,打背包走人。现在不同了,有了家室,哪能那么轻松说走就走!调动牵涉着搬家,安家,有谁想过?不安居岂能乐业!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我忍无可忍,出离愤怒了。
不行,我得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趁着年轻,趁着还没有忘记翅子的扇动。
调动,对我来说实在是沉重的字眼,无论是过去的被动调动,还是现在的主动调动。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四处托人,八方求索,急得我上蹿下蹦,常谴责自己混得还不如一条狗。
为了托人,为了找关系,我两次进北京,四赴三门峡,常奔波于市县乡之间。从我工作的高山乡至县城三十多里路,开始是坐车,后来车票直线飙升,由三毛五涨到五毛,八毛,一块,不坐了,就骑我的“飞鹰”。下午回高山的时候,常常是上坡加逆风。直到现在遇到上坡腿就疼,只怕就是那时留下的纪念。
跑调动不能正常上班,工资也扣了。扣了就扣了,反正调动不成回家干活也是没有工资的。我真是横下一条心,破釜沉舟了。
跑调动期间,有两次经历使我终生难忘。一次是一九八八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从三门峡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公共汽车,眼见有人花四十元坐出租车回伊川,可是自己哪能坐得起呀!天气很冷,飘着雪花,我穿的布底棉靴已经湿透,投宿在一家企业办事处简陋的旅店内,就这还整整花去了我六元!我的脚太冷,无法睡,真想找几张纸来点着烘烤那么几秒钟,可是哪有纸和火柴呀!
还有一次也是在那段极其艰难的岁月里,我已经出来了几天,身上的钱已经花完,从县城坐车回高山所需的一块多钱都没有。幸好一个远门的姑姑在车站附近摆摊卖水果,我只好向她借了两块钱。
后来多亏几位朋友热情帮助,终于在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办清了一切调动手续。这一天,我走进人民照相馆留影纪念,题写两个字:扬眉。
调动,属中性词语,对一般人来说,调动多了未必不是好事,树挪死、人挪活嘛。可对我来说,一听说调动一词,我就跟听说魔鬼一样,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几天前我又做了一个有关调动的噩梦,梦见自己被调到一个不见人烟的去处,逼着我去办有关手续。我正在着急,惊恐,穷途末路的时候,醒来了。夜半惊魂,心有余悸,汗不敢出。不知是真是幻,是醒是梦。呆坐良久,稍事镇定,摇摇头,有感觉;抬抬左手,左右还算分明;再看看妻儿,他们确凿地就睡在身边,证明我仍是在自己的家里。我才基本确定刚才是一场虚惊,一场噩梦。再仔细想想,我调出多年,近来好像也没有非让我回到原单位不可这方面的政策和消息呀——这时,我才舒一口长气,放心地入睡。
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