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在天堂还好吗？
导读表姐走后，我带了一张她和姨妈的合影回家。那年我十四岁，看着照片，我问大人：表姐微笑的脸，为什么会这样苦涩忧愁？有大人呵斥不许这样说。但那分明是忧愁的脸，是苦涩的脸。
盛夏。雨中的午后。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象被磕惑了似的，脑子里生生跳出那张久不曾入梦的脸。表姐，是我又想你了吗？
永远记得那个快过完暑假的某一天。我和弟弟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叫醒，她语调明显和平常不一样，动作也有些粗鲁。她扯着我们的被子，也扯着自己的喉咙：你们快起来，海珍姐姐走了。虽然一时不大明白到底走了是走到了哪里，但有种恐惧爬上心头。母亲好像并不想再理会我们，只顾催着我们起床。我觉得有点害怕了，我明白两个多月来的牵挂，我明天走了的意思了。于是母亲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乖得有点不知所措。
赶到表姐家，还早。我象往常一样走进她的房间，但是她不象往常一样开心的跑出来迎我。于是跟着我就惊慌起来，不再有往常的自然。几个好婆已经麻利的在给她擦身换衣。嘴巴里念念有词。那个含苞欲放的身体，仍然洁白的肤色，美丽的半开半闭的大眼睛，一一跳进我的眼帘。这一切我多么熟悉多么亲近啊，但是她冰冷的不再有温度。当她们把她扶起来的时候，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看到表姐的嘴巴里，咖啡色的血一个劲地往外冒。是她还在努力声讨病魔吗？还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跟老天斗吗？可是到底是什么病夺走了我的表姐，医生也没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但也不愿离开。眼泪，瞬间泛滥。
那年，表姐十六岁。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不在一个村子长大，平时见面不多，放假的时候被我们的父母寄到外婆家。我们就有了一起玩耍一起同眠的日子。那时候外公家门前就是大河，外公支固定的网捕鱼，定时起网，用长长的网兜兜网中央的鱼，这些活我们小孩争着抢着干。你不知道那是怎么的一种乐趣。一早，外公要摇着小船去河中央起隔夜下的网，那是我们最最渴望能一起参与的事。但是他不许我们跟着上船。我们就动足脑筋，不是一早起床偷偷猫着腰躲藏在船舱，就是说好话拍外公马屁，争着帮他带好水烟。外公拿我们没办法，于是就答应最乖最听话的才可以跟去。然后好多次表姐站在船头，都能招来我们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表姐聪明又漂亮，能干又不怕生，外公带我们同去卖鱼，就她会甜甜的阿姨长阿姨短的叫着前来买鱼的人。回想起来，在她面前，我就象个丑小鸭。羞涩。胆小。
表姐的童年生活很清苦。她父亲一辈孩子多，她爷爷奶奶就无法兼顾那么多的小孩。父母上班早出晚归。于是，她和表哥两个人扛下家里的一切事务，两个人互相照应。姨妈回家，表姐基本就把家里的家务都干妥了。除了走走亲戚，到了暑假寄送到外婆家，她成天在家就象个小大人似的打点好一切。这些，我是汗颜的。
在我眼中表姐几乎是完美的。漂亮，活泼，聪明，这些自不用多说。她做的很多事是超出年龄承受力的。很小，她一个人偷偷学骑父亲的老坦克，摔得骨折也要学，最终很快就学会了。而我的表哥，碰也不敢碰一碰。也是很小，她就在河里畅游，而我的表哥，她的亲哥哥任人家怎么激他，他也死活不敢下水。还是很小的时候，她就懂得把自家地里的蔬菜，拿到市场去卖，又专业又稚嫩的吆喝声往往让她的菜早早一抢而光。经常我会同去，但经常，我是躲在她身后的。因为太完美，所以遭天妒。大人们都这样说。或许，这样的说法可以分担一点大人们的念想。
表姐十二岁那年，摘除了脾脏。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听爸爸讲，脾脏是造血的机器。可想而知，表姐往后的童年生活，就注定了不能和我们一样。暑假我们惯例下水游泳，表姐就静静地蹲在河岸，她曾经在水里就象是一条鱼儿一样畅游啊。但她非常有控制力，任我们不懂事的小伙伴怎么引诱她下水，她还是安静地蹲着，连姿势都不改变。她是那么地爱惜生命，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可是，四年后的暑假，她就又一次入院。听去探病回来的长辈们讲，表姐大口大口的吐血，医生说不出所以然。每个人看了都万般心碎，但又万般无奈。医生都无法知道啊！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后来姨父说，表姐走的前几天，精神特别好，各项指标也很稳定，医生同意在再次检查合格后可以办出院手续，让她回家养病。听到表姐可以出院，那是怎样的欣喜啊，要知道，当时她住在传染病医院，自从入院那天，我们小孩就没有见过她了，父母带着我们同去，但是医生不许我们小孩进病房看一眼表姐，我们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候父母带回的消息。然后这个天大的喜讯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弄哭了。太好了！表姐可以回家了！但是老天是会捉弄人的。就当表姐把最后一个体重项过关的时候，她却突然不舒服。于是，她终于不用只能蹲在岸边看小伙伴下水，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活着，而我，最终失去了那个聪明伶俐的表姐。
表姐走后，我带了一张她和姨妈的合影回家。那年我十四岁，看着照片，我问大人：表姐微笑的脸，为什么会这样苦涩忧愁？有大人呵斥不许这样说。但那分明是忧愁的脸，是苦涩的脸。难道那个微笑的瞬间在影射表姐的命运吗？不然，为什么笑着也是那么苦涩。那分明是微笑的脸，而嘴角，却分明是往下的。往后的很多年，我频繁的梦见表姐。梦中，她怪病缠身，和每个小伙伴的举动都不一样。但她一样的害怕那些害怕做的事，一样的做那些很能干的事。我知道梦中我不愿意她死去。可我知道她会死。那种悲痛，是无法形容的痛。醒来，我总是会哭。我和表姐一直很亲近，但是她走后，我连她的房间也不敢再进，到了姨妈家，也不敢一个人上卫生间，直到现在，房子都翻过几回了，我还是害怕。妈妈知道我一直这样做梦，终于有一天，她说，把照片拿出来，烧了。我不舍。妈妈也不舍。可是，妈妈或许更疼爱活着的女儿吧。妈妈无法抗拒迷信，我无法抗拒母爱。亲爱的表姐，请你原谅我！虽然照片不在了，但是你俊俏的脸，调皮的身影，总是在我脑海，一辈子，我也不会忘记。
不清楚多久以后的某一天，我开始不再梦见她。二十年了，表姐，你在天堂还好吗？
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