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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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那一程
作者:万 之
编 辑:好相处
凌晨,此起彼伏的一通鞭炮声和鼓乐声将我从睡梦中扯了出来,又有谁走完了人生的道,拐上了去天国的路。被闹醒了无法再入睡,触景生情脑海里闪现出经历过的几次出殡的情景。
我第一次亲身感受这样的场面,是送别我的大外婆。依稀记得少不更事的我,在一觉醒来后,懵懵懂懂间被姨妈拉拽着匆匆赶到大外婆家。那里已是人头济济,有里外进出忙碌的,有忧凄黯然就坐的,只有大外婆安静地躺在临时由木板搭成的床上,面前是放着祭品点着香烛的一张八仙桌。有几个穿黑大褂上年纪的老婆婆,手中叠着银白色的小纸(锡箔),口中念念有词,“笃笃”的木鱼声不绝于耳。隔一阵来一批人,男的鞠躬上香默立,女的就或哀号或哀泣。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就被拉起来。这时大外婆已经躺在棺材里了,由人抬着上路。一路吹打夹着一路哀号,穿街走巷,而后上了一条船。我和几个孩子被告知坐在船头,遥望前方,见要过桥洞就得高喊“大外婆过桥罗”。就这样几十个人把大外婆护送上了山。于我,这样的场面感觉就是新奇刺激热闹,另外还有点纳闷,这么多的人还个个是我的长辈,平时他们都躲那了呢,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工作后,在浙闽交界处一个叫沙埕的小镇,我目睹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出殡仪式。这个小镇面海傍山,狭窄的街道犹如弯曲的羊肠盘盘旋旋,街边的建筑以二层小木楼见多,远远望去恰似梯田,下一层街楼的屋顶正好撑着上一层街道的路面。那天,我们几个伙伴相约去逛小镇,刚近小镇的入口,迎面来了出殡的长队。先是一面大铜锣“当当……”开道,紧跟着二排手擎长铳的汉子,不时朝天“砰……啪……”鸣放。在八人大抬的棺木后,一干亲属披麻带孝,手执哭丧棒呼天抢地地号啕。亲属后面是四人一排的仪仗队,手执引魂幡、黄龙伞、招灵拂……,还有鼓号队、哭丧队足足几百人。我仰头一看,送葬的队伍弯弯绕绕居然塞满了小镇三层的街面。这阵势让我联想起看到过的为支持古巴反对美帝国主义而举行的示威游行。队伍缓缓地在面前走过,悲伤肃穆的氛围渐渐在消散。送葬的人开始是窃窃私语继而发展成大声喧哗,有不少人还戏嬉打闹起来。队头的哀伤和队后的戏闹呈现出滑稽的和谐。如此气派排场,浩荡奢侈的出殡场面,我以为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事后经本地人说明,才知道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
3年前,我又亲历了一次葬仪。那是在奉化的一个小村,我妻子的舅舅去世。待我们匆匆赶到,已是黄昏时分。舅舅已经被安顿在村中祠堂的大厅里,祠堂铺排开了数十张圆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百号人杯觥交错在饕餮“豆腐”大餐。吃完走人时,无论老幼人手还可以带走一箱水果。这也是小村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家有了白事全村人都可以来吃三天,当然这是得送人情的。我看见的场面已经是第二天了。
真正的主角被冷寂地抛在大堂里,只有冥冥的烛光和幽幽的香火陪伴着他。当人们酒足饭饱后,一些不太相干的乡里乡亲都陆续散去了,至亲好友才聚到舅舅身边。约摸半夜时分,来了一支丧葬仪仗队,头戴白色红边大盖帽,身着白色礼仪服,背着大鼓小鼓,提着长号小号圆号长笛等铜管乐器。一曲哀乐开场,接着是一曲《送战友》。那乐奏得不紧不慢也不见起伏,有气无力的就象温吞水,听着让人闹心。乐曲奏完,上来一个身穿古装戏服的女子哭灵。清楚地记得是一句“你好苦啊……”开场,接着声泪俱下诉说舅舅一生的坎坷和辛酸。舅舅的早年我不甚了解,但到了晚年丧失劳动力后确实够凄清炎凉。三个儿子各自盖起了楼房,任二老蜗居在破败的小屋且不说,还把二老视作累赘,每人每年500元的赡养费经常是二老几经催讨才得以陆续到手。说起儿子的不孝舅舅、舅母总不免老泪纵横。我们在宁波的几个堂兄弟和我这个外甥女婿一年总有几次赶下乡,一是调停二是接济一下二老。
到凌晨海水涨潮时,哀乐高奏,鼓号齐鸣,开始入殓。儿子媳妇三叩九拜哭声震天。看着披麻带孝虔诚跪拜的三双儿子儿媳,我真替舅舅悲哀,人都走了,如此的隆重虔诚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现在这样的惺惺作态,何不健在时多尽点孝道呢。到时候了,棺木起程了,仪仗队高奏《送别》和《我们走在大路上》。手执白花的我默默随着队伍缓缓行去。舅舅,在人生的道上,你行走了几十年坎坷泥泞的小道,但愿在去天国的路上,你一路行去全是铺满鲜花的大路。
“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想起了史铁生的这句话。也许就是因为它是一个节日,所以,尽管对逝者已经毫无意义,活着的人无论是出于寄托哀思还是对走者的尊重,无论是出于难以名状的歉疚还是想补偿过错或是给自己以慰籍,都会轰轰烈烈隆隆重重地送上最后的那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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