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黑松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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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黑松岭

作 者：野狼闲卧

编 辑：好 相 处

在皖南，我是知青。

一间孤零零的茅屋，傍着南漪湖，靠着翠竹丛。垒起的土院墙外面，便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通往那一层又一层墨染的松岭。

我很幸运。那年春天刚下乡，队长就带我上岭，用赶牛鞭豪气十足地挥了一个圈说道：“把这些树起（挖）掉，就是你的自留地了。”

“不是说不能毁坏树林么？”我怯懦地问。

他瞪起眼睛喝道：“你他妈的知道这些树打哪儿来的？这是刘伯温与沈万山打的赌，毁他千根竹，还他万棵松，一万棵永远不成材的马尾松。这些都是封建头头造的孽，咱不造这个反挖他的根，行吗？”

我望着绵亘的黑松岭，忽然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使命。

捏得松软的镢头一次次无力地挥起，眼睛却瞅着渐渐西斜的夕阳，……突然一杆飞来的钢叉将刚刚着地的镢头死死牢牢地钉进土中，我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像是从灰堆里爬出来的瘦汉子，坐在一堆老坟上捧腹大笑：“奶娃子抡锤，就好比是猪鼻子里插大葱——充象。”

我生气了，弯身去捡镢头，他早已如幽灵般地一晃站在我眼前。“学生娃子，给两块洋碱（肥皂），这点活我给你包了。”

“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的铮铮誓言，使我断然摇头。可他死皮诞脸地缠着：“村里的皂荚都让队长派人砍了，说是衣服要洗得那么干净干啥？根子里就是要向地主阶级靠拢，……没法子，我隔三岔五还得上街卖点鱼鲜活虾，可这一身臭气，街上人见着咱就赶紧避着瘟。”

我立刻警觉地问：“卖鱼鲜活虾，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么。”

他一听急了眼，撩开肮脏的前襟，死劲地拍着几根弯弯的胸骨：“俺八代贫下中农，大哥是贫革会主任，红到根了，谁敢造咱的反！”

我顿时敬佩得不知所云。

第二天上岭，我愣住了。划给我的那块松树林已变成了八垅山芋地。旁边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垛松树柴枝。我连忙回到宿舍拿了几块肥皂，端端正正地放在那堆老坟尖上。

这是一种原始无奈的交换。至今也说不清里面有多少简单或复杂的道理。

八子的衣脸一净，摇身一变，似乎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家书生。只要是农闲歇工，他整天撇开老婆孩子爱到知青点来泡。

于是，我跟他划着“鹞子船”深更半夜到南漪湖的芦草中去用铳子枪打野鸭，用竹渔罩去抓产籽鱼。有时收获颇丰，但也只能换回些许灯油，几斤白干。八子订下规矩，灯油归我，说我爱看书；白干呢，他是一滴不漏，都往脖子里灌。他本来就嗜酒如命。

那时候我可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秋去冬来，待到腊月南漪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八子会像一只怕冷的猫，老爱偎在灶膛边，蜷缩着瘦小的身体。

“……明年，听他妈的你的，自留地里都种上花生，还能卖个好价钱。”

“可眼下也不能守着大饼挨饿。咱们春、夏、秋三季靠水吃水，冬天难道就不能靠山吃山么？”我的心痒痒的，蛊捣他上岭打猎。

他眼睛亮了亮，瞬间又黯淡下来，喃喃地说：“打一窝兔子还不够一顿煮，这他妈的刺猬好吃，可又卖不了钱……”

“野猪呢？听说前些天十字铺那儿就有人打了两头野猪，一公一母，肥得很哩，单是油就熬了一水缸。”

我挽了一把松针，塞进灶膛里，顿时火苗直窜。

他“蹭”地站起身，燕了燕即将流出的口水，说：“别磨咕了，操家伙，咱俩这就上岭子去。”

……纤白的山地里，找不到半点兽迹，甚至听不见一丝鸟鸣。转了大半天，我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一跤跌坐在雪堆里，却意外地觉得屁股底下有软物，我赶紧扒开厚厚的雪土，惊喜地发现这儿竟掩埋着十几只家雁鹅。

八子闻声折回头来，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跑：“快躲起来，这都是狼叼来过冬的。”话音刚落，早有一条灰狼横刀立马地拦在我俩前面。

我赶紧扣铳子扳机，不禁大惊失色：“八子，枪药潮了！”

他却充耳不闻地双手持定钢叉，像尊罗汉般的屹立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灰狼骤然猛扑过来，几乎是同时八子的钢叉也飞射击去……只听灰狼发出一声凄厉且英勇的乾嚎，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八子的两股叉尖，竟准确地投进了灰狼的那对残忍的眼睛，深深地插进了它的脑中。

那一年春节，我和八子就靠这十几只肥肥的雁鹅和狼肉，美美地过了一个年。

一晃就是二十几载，我和八子，各自几经沧桑，音信渐杳。

前些天，八子竟洋装革履，突然出现在豪华的雅都，并设法找到了我。我匆匆赶去，他正在《真心真意过一生》的乐曲中，悠闲地喝着昂贵的洋酒。

“你发了”我惊喜地摇着他的双肩。

他微蹩双眉，打量着我：“你怎么还在当穷书生啊。”

……我不无眷恋地侃过去，侃当初怎么教他大哥吃螃蟹，侃不争气狗子偷了女知青的胸罩当背心穿到街上去逛，侃辣椒是穷人的油……。可他只是淡淡一笑：“还侃那份罪干吗？”

我愕然了。是“罪”还是福？我说不清。待到他潇酒地打个响指要来买单时，早已是子夜了。

从雅都旋转厅望出去，静谧的苏州城笼罩在黑纱般的夜雾中。这使我蓦然想起了那神奇的黑松岭。我说不清什么原因，十分眷恋那儿的山山水水，眷恋着那对任何人来说也许都算是生活贫聩的岁月……。

‘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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