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路
导读造化弄人。社会的发展在给人类带来巨大享受的同时也会带来巨大的灾害。人类所追逐的任何利益都不可避免地要存在一些弊端。
本文题目可以解释为：烟，汽车的尾气；尘，路上的灰尘；路，我以前每天上下班经过的那条路。之所以要写下这么一个题目，主要是我难以忘却过去十几年里每天上下班走在路上的那些经历和感受。
我以前工作的那所学校坐落在一座废弃煤矿的旧址上。我的家离那里有十多里路。十多里路，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这样，我几乎每天都要奔波在家与学校的那条路上。我在那所学校工作了整整十六年，也就是说，我在家与学校之间的路上来来回回奔波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在人的一生中应该说有些漫长。但是，如果我没有离开那所学校，我还会一直在那条路上奔波下去，我奔波的时间还会更加漫长。
最初，我是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一条公路来回上下班的。那条公路很不顺畅，途中要经过许多路口，要拐许多弯。其中有一段路正好穿过一片厂区，那段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特别多，而且路面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经坑洼不平，破碎不堪。每当有货车驶过去，路上总是腾起一阵烟雾，扬起一片灰尘。烟与尘在空中混合成一团，向我迎面扑来时，总是令我感到全身紧张，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是一个多么洁净的人，却是一个非常厌恶烟尘的人。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身上憋着一股劲，只要路上有汽车驶过，扬起一阵阵烟尘，我总是尽量躲避。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停止不前，一会儿加快速度。我做出种种怪异的甚至连自己都感到十分可笑的行为，目的其实只有一个：躲避烟尘。
但是，路面越来越糟，路上的汽车也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川流不息。飞扬弥漫的烟尘到处皆是，我再也无处躲避。我只能任由那些无孔不入的烟尘落满我的衣服，占据我的头脸，钻进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并随着呼吸侵入我的肺腑；我灰头土脸，眼睛淌泪，呼吸困难，神情沮丧；我焦虑、愤懑、痛苦、无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精神折磨。我却无可奈何。在我看来，那些烟尘虽然是那样细小轻微，但是它们聚集在一起又是那样的强大可怖。
但是，我还是要躲避，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躲避。我最终想出另外一种躲避方式。我决定放弃那条车来车往烟尘弥漫的公路，另辟蹊径。
经过几番探索，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这条小路非常曲折，沿途要穿过一大片田野，要经过一个村子，路很窄，没有硬化，路上有很多上坡和下坡，坎坷不平，而且雨天非常泥泞。但是，这条小路上没有汽车，没有烟尘，空气比较清新，环境比较安静。走在这条小路上，我感觉呼吸比较自由，心情也比较放松。走在这条小路上，我再也不会为了躲避烟尘而做出种种怪异的动作，再也不会遭受诸如焦虑、愤懑、痛苦、无助这些精神上的折磨。走在这条小路上，我渐渐发现，我并不惧怕什么坎坷、泥泞，因为这些我都能够克服；我惧怕的是那些细小、轻微、无孔不入、令人窒息的烟尘，因为烟尘会给我造成一种精神上的紧张感和压迫感。刚开始那段时间，这条没有烟尘的小路曾经让我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然而，这是一个巨变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变化总是无处不在。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路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它先是被不断地拓宽、整平、拉直、铺垫，直到变成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然后，在路两边的田野上又陆陆续续建起了很多高大的厂房。虽然路是比以前顺畅多了，但是我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终于有一天，汽车开始出现在这条路上，一辆，又一辆，越来越多。尘土飞扬，烟雾弥漫。我又一次被令人窒息的烟尘笼罩了。
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已经骑了十一年。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落后还是一种时髦。当时“环保”这个词已经开始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其中有一条特别提到，骑自行车没有污染，是一种环保行为，应该大力提倡。而在这同时，报纸和电视上各种摩托车广告也铺天盖地而来，引诱着人们争相购买。渐渐地，我发现学校里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骑摩托车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所谓环保，我一直坚持骑自行车。后来，很多人又开始买轿车了。而学校里也只剩下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一个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师，另一个就是我。那位老教师后来嫌骑自行车上下班太累，干脆住在了学校里，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既然这是一个巨变的时代，既然变化无处不在，我身在其中，也不得不变了。我也终于买了摩托车，加入到了污染的行列。
我已经无所谓走哪一条路上下班了。反正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车轮滚滚，都是烟尘笼罩，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哲人说，适者生存。诗人说，你无力改变世界，就让世界改变你。我说，既然我无力改变路上的环境，那么我只有去适应它。走了这么多年的路，我已经从青年步入了中年，由浮躁步入了沉静；走了这么多年的路，我终于渐渐适应了路上的烟尘，能够心平气和地在烟尘中行走了；走了这么多年的路，我也终于学会了去坦然地面对一切，见怪不惊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成熟还是一种麻木。有人说，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一年要多吃一块半头砖，要多喝二两汽油，我听了，竟然只是一笑。这一笑，既是一种无奈，又是一种接受，也是一种坦然。既然我无力阻止路上的烟尘，我只能抖落掉衣服上的灰尘，洗去脸上的污泥，吐几口痰，漱一漱口。
大自然从来没有留下什么言语，它却时常会采用各种方式来唤醒我尘封的记忆，让我重温烟尘之外的那个世界。相比之下，我最喜欢下雨天，因为雨水会把路上的烟尘冲洗得干干净，送来清新凉爽的气息，让我张大嘴巴尽情的呼吸。下雪天空气也会变得非常洁净，即使路上积雪难行，我也会心甘情愿。无论是雨天还是雪天，都是我在路上远离尘世亲近自然的天赐良机。走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会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快乐。
如今，我在城里的一所小学里工作。虽然离家比较近，我每天还是要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回上下班。虽然路面比较平坦，也比较干净，我每天还是免不了要忍受烟尘、噪音、拥挤、堵塞的困扰。我发现这条路上的轿车特别多，每天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总是车满为患。很多车辆经常被堵塞在一个地方长时间一动不动。我常常感到奇怪，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段并不是很长的路，有那么多的时间，即使步行也已经到了，何必要开着车去参加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堵塞聚会呢？更让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我身边那些还没有买车的同事和朋友，总是一面谈论着到路上车满为患的现状，一面却又在密切关注着车市行情，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要加入有车一族的行列，随时准备着要去参加一次次毫无意义的堵塞聚会。
造化弄人。社会的发展在给人类带来巨大享受的同时也会带来巨大的灾害。人类所追逐的任何利益都不可避免地要存在一些弊端。追逐利益，解决弊端，是明智之举；追逐利益，不顾弊端，是愚蠢行为。
然而，明智与愚蠢，在利令智昏的人类面前，又怎能分辨得那么清楚？
烟尘路，现代社会里人类为自己制造的无法逃避的困境。
怡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