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的遗憾

导读随着年龄的增长，干爸干妈在我脑子里的印象渐渐模糊了，想不起是什么模样了，淡忘了。一九六一年春季的一天，小忠哥突然来到我家，相隔十一年，互相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我是一个苦命人，出生三个月的时候，母亲就因伤寒病去世了。过了十天，父亲也因伤寒病撒手人寰。一个刚满百日嗷嗷待哺的婴儿成了孤儿。那年日本快投降了，农村还没有从八年战乱中喘过气来，一片萧条。别说奶粉，糖水也喝不上。我其实也面临着夭折的危险。我的祖母是一个非常刚强的人，此前几个月，我的祖父因肺气肿去世。面对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悲痛欲绝的祖母竟然没有倒下。她一面卖地卖树安葬亲人，一面为我寻找奶娘。好些人劝她把这个小孙子送人，说这娃命硬，克父克母，是个克星。祖母说，克死我算啦，不送！

把我的父母安葬以后，祖母到处打听，终于在十里以外的山头腰村找到了奶娘。奶娘一家是从晋城逃荒来的，刚生的个女儿没了，{有人传说养不起，生下就放水盆里淹死了。}有奶，愿意奶我。每月给三斗{60斤}粮食就行。我家虽不富裕，但还有七八亩地，这点粮食还出得起。为了探视方便，祖母又在本村租了一孔土窑，让奶娘一家搬来住下。同时让我认奶娘两口为干爸干妈。据说，干爸姓李，人特老实厚道，我们村是个古镇，村子大。谁家茅厕满了，就喊他去挑，地都在山上，担一天茅粪，挣2升{4斤}粮食，人都喊他“担大粪老李”，不知其名。他的儿子十岁左右，乳名“小忠”。我刚由生母奶换成养母奶，“水土不服”，适应不了。天天腹泻无数次，这可苦了小忠哥，天天不停点地用竹筛子端着屎布下河里去洗，冬天手脚都生了冻疮。我因一直拉肚子，瘦得提起一条，放下一堆。奶娘日夜操心，百般呵护，又提心吊胆，生怕有个闪失，没法交代，真比自己生的尽心百倍。这样耐到第二年春末夏初，我满周岁的时候，祖母把我抱回了家，断了奶，开始喂饭。长大后，祖母告诉我，奶娘心肠特别好，怕我刚断奶适应不了，天天抽空来家喂一回奶。此后几年，干爸任然给人打短工，小忠哥在街上摆地摊，卖个花生、核桃、枣类小果品，奶娘和我家逢时过节来回走动。我在街上玩时，常躲着忠哥的摊子，因为他只要看见我，就会一把拉住，往我口袋里塞花生、糖块一类。祖母说，小本生意不容易，别到跟前去。全国解放后，奶娘一家要搬回晋城老家。临走前奶娘搂着我直流泪，说，这一走，相隔一二百里路，以后不知啥时候能见上。那时我才五、六岁，不懂事。谁知和奶娘竟成永别！

随着年龄的增长，干爸干妈在我脑子里的印象渐渐模糊了，想不起是什么模样了，淡忘了。一九六一年春季的一天，小忠哥突然来到我家，相隔十一年，互相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忠哥向祖母和我讲述了他老家的情况，回老家后，他又添了弟弟妹妹，父亲去年饿死了。说到父亲饿死时，忠哥哽咽落泪。他给生产队搞副业，出来走村串巷箍盆补锅。他说，我的奶娘嘱托他，无论如何要找到我家看看我，十一年来她一直牵挂着我，不知我长成啥样了，千万给她捎回一张相片。当时我正面临初中毕业，有照片，便给了忠哥一张半身像，一张全身像。饭后，忠哥要去串村揽活，说他以后还会再来看我。谁料一别五十多年，忠哥再没来过。

改革开放以来，我家的情况越来越好。随着年龄的增大，想看望奶娘和忠哥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然而，我只知道他们家在晋城县{已改为市}，不知道是哪个乡镇哪个村，只知忠哥姓李，乳名小忠，不知大名叫啥。五十年没有联系，忠哥该是七十五六的人了，奶娘该接近百岁了，很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我真后悔那次忠哥来家，我为啥不问问他家是哪个公社那个大队的，忠哥叫啥名字呢？我是初中毕业生，我该记下地址，日后给奶娘写封信问候问候啊！我咋这么没心没肺呢？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我却涌泉之恩，连滴水也没报。错失良机，我好悔恨啊!也许牵挂我的人早已离去了，所以忠哥不再来了；也许他们感觉我是一个丧良心的人，没必要再和我联系了；也许......我现在子孙满堂，渐入老景。清夜扪心，深为奶娘的淳朴善良，盈盈母爱而感叹！深为自己少心没肝，薄情寡义而惭愧！内疚、自责，无奈，我只能向隅而叹：遗憾，终身的遗憾啊！

2010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