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克拉玛依去
编者按作者走进克拉玛依后,那遥远、荒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一座有着神密色彩、充满无限活力的新型城市便深深地刻在了心中,它,正像歌曲中高唱的一样,是大西北戈壁滩上的一颗灿烂明珠。
一九六四年冬天,为了一项任务,队部派我独自到克拉玛依走一趟。那时候克拉玛依给我的感觉就是“遥远和荒凉”。
星期日,队长叫司机用解放大卡把我从安集海送到了独山子炼油厂,因为到克拉玛依去的长途汽车站就设在这里,那小小的招待所里,我成了仅有的一位旅客。卡车带着烟尘走了,寂寞、孤单一下子向我扑来,好像突然间我成了一个被抛弃在旷野中的孤儿。
午后天空飘来一片乌云,呼啸的北风抽打着戈壁滩上的荒草,预示着明天将可能有一场大雪。我竖起老羊皮大衣的毛领,向汽车站的小房子走去,一位锡伯族服务员告诉我说,去克拉玛依的班车明早七点准时出发。
在西部那个遥远的地方,时间差不多要比北京晚三个小时。七点钟天还没有放亮,加之我刚刚工作不久,还没有攒到足够的钱买一块手表,怎么掌握好7点这个时间呢?因此,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踏实。
一觉醒来,看到玻璃窗上泛出灰白色的光茫,便急忙穿好衣服跑出招待所,那时,天空飘着雪花,戈壁滩已成了银白的世界,小站的门还紧紧关闭着,只有一盏白炽灯发出昏暗的黄光。为了不误班车,我就这样在雪地上漫不经心地走着,尽情地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和那恬静的雪景。直到手脚冻得麻木,满身雪花再也拍打不净的时候,才见到那位锡伯族服务员缓缓从厂区方向走来,她见到我这付狼狈模样时便惊讶地问:
“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呢?”
“是呀!只是怕误了车。现在是几点钟?”
“刚刚五点多!”她回答说
“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早?”我反问道
“夜间下了雪,所以我要早些出来为旅客们扫出一条进站的路”她说“你还是回去休息吧,不然就到候车室里坐坐”
她打开门,招呼我进去,自己便拿了一把扫帚出去扫雪。我想,与其坐着挨冻还不如帮她扫雪更好,所以也拿了一把扫帚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直把雪地上的小路从车站联通到厂区的职工宿舍。当我们带着一身暖气回到候车室时,看到一些去克拉玛依的职工正沿着刚刚清扫出来的小路向车站走来,他们都在夸奖小站服务员是一位好姑娘。
班车7点钟准时出发了,车箱里座无虚席,大多是油矿的职工,其中有不少是维吾尔族同胞。汽车在旷野里奔驰着,冷风不断从车窗玻璃的缝隙中挤进来,荒原上一丛丛枯萎的灌木和野草在眼前闪过,我被一种凄楚和孤独的感情支配着,呆呆地凝视着窗外。
“喂!你是到克拉玛依出差的吗?”坐在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对我说。
“是,你也是吗?”我回答着并问他
“不,我是矿上的钻井技术员”
“噢!我们还是同行呢!不过我在铁路上工作”
“哈!你们的工作很辛苦,想必是为乌鲁木齐到奎屯这段铁路来的吧!”
“是的。”
“太好了,我们已经等待多年啦!你看,现在独山子的产品都是靠汽车运输的。等克拉玛依油田的地下调整完成后,一旦大量开采,可怎么运得出去?”他颇有些感慨地说。
“是的”我说“新疆铁路的确是太少了!”
“这些年我们都在忙着打一场地下的夺油大战!所以我们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一场战争来打!已经三个月了,我们钻井队都没有休息过!”他豪迈地说
“你们的任务很重!我们正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来到里的”我说
“哈哈!原来我们是同一条战壕中的战友”说着,他伸出一双粗壮的大手,只把我的手攥得生疼。
他的一席话,让我意识到,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原野上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斗,克拉玛依油田的职工,正是这场战斗中奋勇当先的战士。
“你的家和爱人都在这里吗?”我问他
“早就安在这里了,但现在我又成了单身汉!”
“为什么呢?”
“我前妻是一位苏联人,应该说是白俄吧,十月革命以后随她的父母来到这里,嫁给了我,一九六零年中苏关系紧张,国家经济又困难,加上他国外亲戚的鼓动,便和我离了婚回苏联去了!”他一脸无奈地神情,让我感到十分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
“没什么!上个月她还写信来”他说
“为什么?”我问
“她有些后悔,说她不应该走”
“她还想回来吗?”
“不,她已经没法回来了,她说现在苏联的生活很槽糕,还不如中国,她找不到工作,没有谋生的办法”
“那怎么办呢?”
“她说我们中国的醋在苏联很受欢迎,希望我能告诉她酿造的方法,也好有个生计”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因为我也不懂,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正到处为她打听着”
于是我把略知一二的制醋方法介绍给他,他高兴极了,用一个小本子认真地写下来,像得到了一部天书似的,然后把小本子珍藏在他暖烘烘的怀中。
我们这样交谈着已经到了中午,汽车停在了前山涝巴,司机告诉大家在这里吃午饭。
餐馆是一个坐落在荒野上的大砖房,四个大窗口,其中两个清真窗口是专为维族同胞开设的,他们那里有热腾腾的黄闷羊肉、手抓羊肉卖……。那闷肉拌着洋葱的香气,直让我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到汉族窗口排了队,站在我前面的竟是一位维族小伙子,他指着菜盆里的红烧肉,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维语对炊事员说:“我要那个,卡贝儿(猪肉)”
“这个你要吃吗?这是大肉!”炊事员对他说
“没有关系!我不到清真桌上去吃!”他说
他端起红烧肉乐滋滋地走了,我打好饭菜,楝了一个人少的桌子坐下,洽巧对面坐的就是那位要吃大肉的维族小伙儿。
“你们不是不许吃大肉的吗?”我小声地问他
“那是以前,现在不那么严格了,只要不去清真桌吃就可以!”
“你觉得大肉好吃吗?”
“各有各的味嘛!我这个人什么都想尝一下,不然就白活了嘛!”他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鬼秘地对我说
“你们伊斯兰教可是不准吃大肉的!”
“那你们的济公不是也吃肉吗?所以,不要太教条嘛!你们的济公虽然吃肉,可是尽做善事,是个大好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你说是不是?”
“可是,一吃大肉你不就成了叛教徒吗?哈哈!”我打趣地说
“要叛就叛这么一点点嘛!真主还不能原谅我吗?其它地方我都照真主教导的去做,绝对要做一个像你们的济公一样的好人!哈哈!”他说话时老是愉愉瞥一眼清真桌的方向,而且总是那么诙谐。
午饭后,客人们又回到各自的坐位上,司机加足马力朝正北方向开去,大约三四点钟,一座小城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克拉玛依市区有着整齐的小楼和砖房,柏油马路顺直且宽敞,街道整齐又清洁,但,却很少见到行人活动,幽静的让人感到一丝寂寞,它,就如同摆放在大戈壁滩上的一组建筑模型。
“为什么街道上没有人呢?”我惊奇地问同坐的东北人
“市里的人大都是油田的职工,现在还没有下班,所以街道上就很清静,五点钟以后就会突然热闹起来。”他告诉我说。
于是我先住进了招待所,又马不停蹄地到油田资料室索取有关资料。出乎意料的是,油田机关的工作效率极高,不到两个小时,便办完了一切我该办的事情。当我刚刚走出资料室大门时,就听到高音喇叭放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那嘹亮的乐曲,一会儿,一辆辆载满职工的汽车陆续开回城里,小城的街道上顿时沸腾起来。商店的门纷纷大开,人流开始涌动,方才还幽静的让人感到寂寞的城市,一下子就魔术般地变成了欢快沸腾的海洋。这转瞬间的变化,就像一阵飓风吹来让平静的海面掀起了狂澜、这转瞬间的变化,又如雨云骤聚,叫宁静的大地放纵地喧哗、这转瞬间的变化,显示着克拉玛依正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昨天对克拉玛依那遥远、荒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一座有着神密色彩、充满无限活力的新型城市便深深地刻在我心中,它,正像歌曲中高唱的一样,是大西北戈壁滩上的一颗灿烂明珠。
雨亦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