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娃的记忆――土屋
导读墙是用来承重的,没有盖瓦,墙无重可承,十分脆弱。这时,需要檩木上系绳,绳上系筐,筐里装土来压重。等到横的檩子上钉了直的瓦板,瓦板之间铺了青瓦,墙得了压力,才得了安全。
小时候,我很羡慕村里那些用红砖建成房子的人,嫉妒那些红砖之上又建起楼房的人。我讨厌我们家土砖垒成的墙壁和泥筑的地面,觉得它暗淡、灰多、落后。等我长大了知道了买房不易,再来看这种冬暖夏凉的土屋,我心里十分佩服先祖们:他们在贫穷的境地里就地取材,抟土成砖,伐木做梁,智慧地解决了住房问题。
建房先要有砖。选一块土质比较粘的水田,秋收时将稻杆齐土割去,露出平整干硬的泥地。水稻收尽,油菜种完,爷爷每天早晚赶了牛去那块地里,套上石磙,一遍一遍地压着,边压边浇水。几天以后,土质变得更密实,细缝都弥合了,整块地油光水亮的,就可以取砖了。
取砖要请人帮忙。请一个瓦工师傅(不是做瓦的,是建房的师傅),在地里按土砖的大小,一行一行,一截一截地划出砖的痕迹来。四五个帮工便用一种特制的直而薄的铁锹,蘸着水,按瓦工师傅的痕迹,将每块砖的四面裁断。忙完这些,差不多就要吃早饭了。
早饭后,家人和帮工齐上阵,开始了重头戏——取砖。取砖有专门的工具——Z字形的砖锹,。一人手持砖锹的木柄,在后面把握方向发号施令。木柄的前端系一根粗绳,七八个人紧握绳上的短棒,听到持锹人的号令“拉”,一起倾身用力,宽大的砖锹便在砖的底面割断了它与大地的联系。持锹人喊一声“停”,大家放松绳子,持锹人端起砖锹,将湿砖侧放在一边。取完一块,小孩子用水壶给锹面淋一点水,就可以接着取下一块。
到了十点左右,奶奶煮了米酒,带上碗筷,用竹篮挑到工地上,按照先师傅后帮工最后家人的顺序舀给大家喝。在早饭和中饭之间的这顿小吃,称为“腰中”,是请人干活时的特餐。小孩子喜欢它,因为它是野餐。
砖取完后,还要将它们垛起来,每一列都要上盖茅草旁开小沟。等到第二年的冬季,它们全都阴干变得更硬挺,就可以用来砌墙。
除了砌墙盖瓦的瓦工师傅外,建房子还要请木工师傅来做门窗、削平木梁、检查屋面的斜度,更要请大量的亲戚朋友来做劳工。照例要“腰中”,米酒或者面条,配上买来的烧饼油条之类。吃完后,我意犹未尽,想起奶奶煎的清甜的“糟粑粑”和用灶膛里的稻草灰烤出的脆香的“锅烙粑粑”。奶奶说:“几桌人吃饭,我忙不过来。你帮我递碗,做个乖伢子,明年端阳就都让你吃到。”
建房是复杂浩大的工程,我年幼,不太懂,只记得一些片段。我可以帮忙泼水和泥,还可以帮忙往草团上插钉子,供人钉瓦板瓦条用。叔叔伯伯们逗我玩,说:“你也在帮忙啊,这么大的力气,来丢砖吧。”我抬头望了望三米多的“山尖”,笑着摇摇头。将十多斤重的土砖,抛高三米,平平正正,让墙顶上的师傅接到,不是壮汉怎么能行?
我去玩木工师傅的墨斗,看到他正在削一根弯曲的长木,我问:“这个是弯的,也能做檩子吗?”
木工师傅说:“只要它有一面是平的,平的一面朝上放着就可以了,随它左弯右弯去吧。”
墙砌好了,接下来是上檩子,最高的那根“中檩”要最后上。上中檩的时候,要放鞭炮,还要撒水果糖。隆重的仪式,表示新屋的主体工程已经结束。中檩上还要钉一块红布,红布上写着“吉星高照”“紫气东来”之类的字。这些字是出钱请人写的,笔画是五彩的雀鸟,漂亮无比。
墙是用来承重的,没有盖瓦,墙无重可承,十分脆弱。这时,需要檩木上系绳,绳上系筐,筐里装土来压重。等到横的檩子上钉了直的瓦板,瓦板之间铺了青瓦,墙得了压力,才得了安全。
地面铲平,墙面糊上泥,北面的外墙粘上茅草防雨,新屋就建好了。建好了新屋的人家,就可以张罗儿子的婚事,完成人生的一大责任了。我的爷爷和我的爸爸,都是这样向土地要砖要树要瓦建起房来养育后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