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大叔
导读像无数个黑夜,今晚又一次黑天墨地,阿呆大叔和他的茅舍同着这美丽的村落没入了浓浓的夜色里。每逢这样的时刻,《黑夜》里的节文就像划过夜空的电光,让人纷扰的思绪像旷野里散乱的兽群,四散奔命而去……
双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满脸的皱纹相互交织着,好像被五花大绑的囚犯,纵有百般的功力,也难将这复杂着的绳索解开。阿呆大叔的这个模样让我震惊。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记得那天我跟父亲在哥哥家里,突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蹦了出来。“阿呆大叔”!我这样惊叫着,为阿呆大叔的出现,有点欢喜也颇感意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将近有二十几年没见过他了。
阿呆大叔是看着我长大的人之一,我的童年印象里,他是不可或缺的一抹色彩。阿呆大叔是十足的西北彪汉,身材高大健壮,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浑身抖擞着使不尽的力量,却与他脸上傻呵呵的笑容格格不入。阿呆大叔操着一口浓重的甘肃河州方言,几十年没有改变。据说在生活困难时期,他跟父亲流落到了我们村里,父子相依为命,然后就没有离开过。不久父亲离世走了,从此阿呆大叔开始了自己孤独的生涯。
到了现在,阿呆大叔的真实姓名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知道,我也一样。不过我敢肯定“阿呆”绝不是他的原名,因为我们那里的人将河州一带的陌生人惯称“阿呆”,或许他们说话时常常带着一个近似语气的助词——“阿呆”的缘故吧。
在久远的农村,有几亩薄田,再有一两头可供使唤的家畜,那日子就过得红红彤彤了。可是阿呆大叔一无所有,他在村头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悄悄地给自己盖了两间勉强度日的茅屋,然后天天在村里游转,找寻有没有三餐的下落。只要有人给他三餐,无论再艰辛的重活他都会全力以赴。不过那时三餐也是弥足珍贵的,就不用说工钱了,很多人都宁愿自己苦了也不愿让别人叼走一日三餐的口粮。
于是阿呆大叔隔三差五就会路过我家的门口,总是从大门外高呼着“阿姨”破门而入。那时我很小,每当听到他的呼声就撒腿跑开,怕又被他那双粗硬的大手抓住了乱亲。也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家里有无活干,母亲总是把家里剩下的饭菜全端上,让这个饕餮之徒美美“饱餐”一顿。很多时候,阿呆大叔也会径直来我们家里,讨要酱油盐醋什么的,母亲也会十分慷慨的给予。当然,如果家里有活儿干了,阿呆大叔就会老早地到来,他会十分卖力地干活,或许我家里他得到的不仅是三餐,母亲有时也会给他一半个零花的工钱,这在别处是永远不可奢求的。另外,母亲是村里有名的裁缝,所以阿呆大叔隔年也会添置一半件新衣物,而母亲就会免费给他制作。
后来阿呆大叔有过短暂的婚姻,据说日子过得倒也红火。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再次孑然一身,又回到了过去的自己。阿呆大叔在寂寞的日子里也曾借烟消愁过,可是后来立志弃烟从新来过,自那以后,在往来清真寺的路上,不分酷暑严寒,终也少不了他的身影。
此时看着眼前的阿呆大叔,我无法将他还原到从前的阿呆大叔,我几乎无法置信,岁月是怎样将自己的苦乐一览无余的书写在他的脸上的。从前那个健壮的阿呆大叔在哪里?是我眼前这个佝偻着身子,泪流满面的长者吗?
由于长期繁重的苦力劳作,阿呆大叔高大的身型已严重变形,这是一个七十开外的年龄无法承受的苦痛。看着我们,他喜出望外,满眼含泪地数叨了很多,我专注地聆听着,可是除了他给我一种莫名的悲苦外,他的倾诉让人感觉很混乱,似一堆没有梳理的账本,烦心地软瘫着。
临行前,爸爸在他手里戳了几块钱。看着他微微颤颤跟哥一起离去的背影,我才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寻找些对付胃口的东西。
重复是一个我们不愿提及的词汇,哪怕用它来描述幸福也感觉憋闷。我们用它来描述现在的阿呆大叔,也许他会感觉十分不爽,可是他真的在重复着从前的自己。以前那个三餐没有着落的自己,又一次在他迟暮之年,姗姗来到。只是,唯有两样东西却没有重复:一,人们家里的三餐没有重复昔日的稀有;二,阿呆大叔的强壮没有重复青春的光泽。
听说这几年阿呆大叔没少跑路,清真寺的路、村委会的路、大户人家的路,就为了这要命的“三餐”,可是去清真寺里,阿訇不理学董不睬;去村委会,村长不声书记不吭,而那些大户人家的门道又太深太长,一两次尚可,跑的次数多了,有时会迷路,连出门的路都难以找到。最后阿呆大叔就开始跑县政府的路,几回下来听说无果,现在他正在州政府的路上有上顿没下顿地跑,为的仅仅是落个户口,也好有个政府的无保户救济补助了。
……
二十年后的今天,以前那个破败而又可爱的村落不见了,看见的是飞檐反宇的清真寺和一排排纤尘不染的朱楼碧瓦,可是,阿呆大叔的茅舍依然落座在村子的尽头,二十年如一日,远远地凝视着这个既亲切而又陌生的村落,好像在默默地守护着它。虽然感觉自己有点不伦不类,跟这个熠熠生辉的村落很不协调,不过它还是高昂地保持着自己的“个性”,很不合时宜地跟它的阿呆大叔“爱恋”着,寸步不离。
像无数个黑夜,今晚又一次黑天墨地,阿呆大叔和他的茅舍同着这美丽的村落没入了浓浓的夜色里。每逢这样的时刻,《黑夜》里的节文就像划过夜空的电光,让人纷扰的思绪像旷野里散乱的兽群,四散奔命而去……
而此时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在思寻:阿呆大叔的户口是否办妥?然后暗暗为阿呆大叔的命途叹惋起来……
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