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不安的四天四夜

1980年，我与老李主持研制的浅地层剖面仪正式通过了国家鉴定，并获得了科技进步奖，之后，又经过一年的试用，取得了很好的实际效果。因此，我们决定，从今以后，开始让它正式为港口工程的勘察工作服务。

1981年夏初，为了建设湛江港深水航道，港务局希望用我们的设备查清现有航道中礁盘的分?状况，以便计算出炸掉礁盘的工程量和确定施工方法。这一任务不但艰巨而且急迫，容不得一点怠慢，我们头一天接到通知，第二天就要前往湛江踏勘现场、签属协议、收集资料并做好施测的准备工作。

那时，我那才十一岁的女儿和她妈妈住在门头沟中学的单身宿舍中，九岁的儿子则和我住在城里。谁都知道，男孩子八、九岁正是最让人操心的时候，他们即不会管理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没有大人在身边的时候非常容易闹出事端来。为了工作，我必须离开北京，这儿子可怎么办呢？成了我非常头痛的事情，无奈之下，我不得不请求她妈妈每天都要回到家里来过夜。从门头沟到我家乘公交车至少要三个小时，人又拥挤，所以她就无法把女儿一块带回来，只好把女儿留在学校，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在无亲无故又那么远的地方自己过夜，同样令人担心。然而，这段时间，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我们却找不到两全的办法！我外出的那些日子里，她们的妈妈就这样摸着黑给儿子做好早饭和晚饭，又摸着黑离开家再回到家！在相距很远的两个地方，白天带女儿，晚上带儿子，真是费尽了心血，耗尽了气力。那段时间，九岁的儿子，白天?着钥匙上学，中午回到家里吃些冷饭；十一岁的女儿则在妈妈离开以后紧闭门户，吃些剩饭，独自过夜。

那天，我一咬牙走了！但走得并不轻松，因为我每时每刻都惦记着他们，唯恐他们出现意外。为了尽量缩短外出的时间，我和老李分秒必争地利用着时间，飞机到达广州，当日便换乘了飞往湛江的班机，尽管下机时已是午后四点，我们依然赶到港务局了解了任务情况并踏勘了现场，回到旅店时已然是晚上八点多钟，研究过第二天的工作之后便困乏不已，因此，连冲凉都没顾上，就倒在了床上。

夏初的湛江，天气已经很热，旅馆窗外车声零乱，昏暗的灯光里，大排档的生意却十分红火，吃宵夜的人们正尽情地划拳饮酒。

我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着那夹杂着汽车鸣叫的喊声渐渐远去，彷佛自己正站在人车如潮的大路一端，远处正有一群人在呼喊，我急忙奔跑过去，一位老汉对我说：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被汽车闯倒了！真可怜！”

又一位大妈说：

“这样大的孩子最劳神，父母不在家，放了学没人管，打闹、玩耍也不分地方！我看这孩子的父母多半就不在家，他脖子上还?着房门的钥匙呢！”

听到这些话，我真怕那就是我的儿子，于是拼命往人堆里挤进去，人们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孩子躺在人群中间大声地朝我叫着：

“爸爸！我肚子饿！”

我惊呆了，想向他扑过去，脚却没有移动，想拉住他的手，自己的手却伸不出去，只有朝他大叫：

“儿子！我的儿子！”

“老叶！老叶！你怎么啦！”

晃忽中，听到老李在叫我的名字，我从梦中醒来，擦擦?头的汉水说：

“嗨！没什么，是做了一个梦！”

说罢，老李继续睡他的觉，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个梦就像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一样在我眼前漂动。儿子真得会出现可怕的事故吗？儿子会不会因为丢掉了房门的钥匙进不了家门而挨饿？儿子会不会因为记不住对他的叮嘱而逃学？儿子会不会……？女儿呢？她会安安全全地在学校度过每一个夜晚吗？她们的妈妈会不会因为太过劳累而损伤了身体吗？此时，我的心绪像一团乱麻，怎么克制，怎么回避都无济于事。这许多担心，让我后怕无穷，这许多惦记，让我惶恐不安，整整一夜，我就这样圆睁着疲惫的双眼，翻腾着思绪的巨浪，一分一秒地挨过。

翌日早晨，老李一定是见到了我那朦胧又心神不定的目光，对我说：

“老叶呀！这次出差实在太难为你了！我知道你家里的困难，本不想叫你出来，可是，这里的任务的确太重，施工条件又恶劣，假若你不来踏勘一下现场，很难安排下一段的工作！”

“是的，我知道！我家里已经做了安排，风险会有一些，但想一想，这种生活对孩子也是一个锻练！”我宽慰着他，其实也是宽慰着自己。

“我们尽量抓紧时间吧！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完所有事情！”老李说

“好的！”

于是，我们马不停蹄地签订工作协议，联系协作单位，了解施工进场后的食、宿条件，预租好了工作船只，第四天我们便回到了北京。那天老李一直陪我等在家里，儿子放学回来了，他很乖，衣服整洁，脖子上?着房门的钥匙，他说妈妈每天都给他换衣服，做好吃的饭菜，给他讲当天的功课，他每天也按时上学，准时回家。天将黑时爱人也回来了，她有些消瘦，更显得疲惫，但见到我们后，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没有多说话便向橱房走去，我和老李把她叫回来，拉起儿子一起走进不远的一家餐厅。

几盘家常炒菜，两扎啤酒，两斤水饺便成了我们的答谢、慰劳和庆祝我们胜利完成任务的宴会。老李举起酒杯对儿子和他妈妈说：

“老叶不好意思开口，我就代劳了吧！这次我们出差多亏了你们的支持，这些日子孩子吃了大苦，妈妈受了大累，我和老叶从心底里感谢你们！为此，我们大家干一杯吧！”他又接着说“其实，我们也不轻松，为了早一天回来，我们两天干了一周的活！特别是你爸爸”他朝着儿子挤一挤眉眼“他心里更急，每天睡觉都说梦话！”

“说什么梦话？”儿子俏皮地问

“叫你和你姐姐的名字，还叫你妈妈的名字！”老李说

“叫我们的名字干什么？”

“想你们呗！怕你们出事呗！”

“我们不会出事，我们照爸爸和妈妈说的话去做就不会出事！”儿子天真地说

爱人听着他们的对话也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微笑。

老李又说：

“其实，我们是共同度过了紧张又不安的四天四夜呀！”

是的！让我们为胜利地度过这四天四夜而干杯吧！！儿子举起了他的可乐罐和我们碰了杯，也大模大样地喝下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