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读懂了你的美丽?
导读葵花跟着一年又一年,我也转来转去成了一个“城里人”,离盛开着葵花的乡村越来越远了。瓜子不再是奢侈品,沦落成了普通的商品、休闲食品。嗑着咸味甜味五香味的瓜子,再也嗑不出童年的滋味,大脑里也渐渐模糊了葵花的身影。
葵花是美丽的:它有着太阳一样圆圆的脸,有着太阳一样灿烂的黄;有着北方花卉乃至作物中少有的高高躯干,宽肥油绿的叶子,有着蓬勃向上、傲然挺立的气质。但在过去的相当长一段岁月里,我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它的美丽,它的外表和色彩从未点亮过我的眼睛。
庄稼院长大的孩子,从春到秋都被院子里的杏花桃花梨花枣花熏染着,被小菜园里红黄蓝紫大大小小的花朵包围着,看惯了。于是鲜艳的葵花也成了花儿家族中平凡的一员。况且,那时候我们最关心的是如何填饱肚子,饥饿的眼睛自然地越过了自作多情的花朵,直勾勾地盯着树上和菜园里一切能安慰碌碌饥肠的果实上,比如红杏、毛桃,比如茄子、黄瓜。
在庄户人眼里,向日葵的地位甚至还赶不上白菜土豆等蔬菜。庄稼院的主人也知道葵花好看,炒好的葵花籽嗑起来香着呢,可没法子,它不挡饿。况且种在院外吧,往往会被别人抢先收获,种在院里吧,小菜园要维持着本就不丰盛的餐桌,实在腾不出地盘来播种那奢侈的美丽与美味。我的母亲很开明,每年倒是都会种向日葵,但也只种五六株。春天播种时,我和弟弟都会缠着母亲多种几棵,当然不为看花,是惦记成熟后的炒瓜子,而母亲总会念叨着“葵花‘拔地’又遮阴”之类已成了熟套子的嗑,不肯多种。也是,一株葵花要占一尺见方的一块地,附近种什么植物都不长,硬生生地挤占了蔬菜的地盘。也正是因为它会挡阳光,母亲通常要把它种在园子西边的墙根,与几株老南瓜为伍。
记得有一次,我和弟弟在地里挖野菜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株很壮实的葵花苗。于是高兴地挖出,并小心地在根上裹一坨泥土,带回家后,没征得母亲同意就匆匆栽到了园子的角落里。那里,本来是计划栽西红柿的地方,可母亲看见我们兴高采烈地忙活,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弃了阻止的念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们热切地看着向日葵一天天地长高,开花,看着蜜蜂围着它采蜜,看着它追着太阳转脸。当然,我们待它也不薄,给它施肥浇水、打底叶,擗岔子,还要在葵花杆的半腰,捆上塑料或硬纸板,防止老鼠爬上去偷吃瓜子。直到深秋时节,它低下沉重的头,成熟了,父亲用镰刀把密密麻麻排列着瓜子的果盘砍下来晾在墙头上时,我们才放心。
葵花收获了,可炒瓜子还是难到口,要等过年。终于盼到春节这一天,院子扫干净了,红红的对联贴上了。母亲慢悠悠地拿出了盛葵花籽的小布袋,顺手抓出一小把做种子,其余全都倾倒大簸箕里,簸几簸,放进大锅里,用秫秸火慢火炒熟,瓜子的香味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抓一把热乎乎新出锅的瓜子,我们兴冲冲地跑出门。街上,我的那些小伙伴,也都穿着新衣服出来逛街。男孩子们大都一个衣兜装着拆散了的小鞭,一个衣兜装着喷香的瓜子。有的伙伴家里炒瓜子火大,糊了,嗑了几颗就成了黑手指,黑嘴巴的丑八怪。
转眼我长成了少年,到了懂得臭美喜欢花草的年纪。当时,有着皇族明黄色的葵花,因追随太阳的执着精神被披上了华丽的政治外衣,正受到狂热的赞颂与追捧,理应最先进入我们茫然寻美的眼睛。然而,一个偶然但刻骨铭心的事件的发生,竟使得它在我们心里黯然失色。那是在我读六年级时,学校领到了一枚葵花籽,据说是毛主席亲手种出并赠送给少年儿童的,我们在教室前花坛里郑重地播下了这枚珍贵的种子,并围绕它种上了一圈普通向日葵伴驾。可谁知那娇贵的葵花苗长到三寸高时,竟被地老虎(蛴螬)咬断根部,死了。对毛主席有着朴素敬仰之情的我和同学们自然很悲伤、痛心,再看任何一株葵花都会勾起伤心的记忆。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冷落了那些没心没肺的“傻大个”。
葵花跟着一年又一年,我也转来转去成了一个“城里人”,离盛开着葵花的乡村越来越远了。瓜子不再是奢侈品,沦落成了普通的商品、休闲食品。嗑着咸味甜味五香味的瓜子,再也嗑不出童年的滋味,大脑里也渐渐模糊了葵花的身影。
可我似乎注定会与葵花有缘。去年的一个普通的秋日,在去内蒙古草原的路上,竟意外地邂逅了一片葵花。
那是有上百亩地的一片葵花,一大片在蓝天丽日下怒放的葵花,一大片散发着阳光味道、蜂萦蝶绕的葵花,一大片耀人眼目、让人动容的葵花……它们大气奔放的美,粘住了飞奔的车轮,点亮了旅人的眼睛,我们一行人都钻出车门,驻足屏息观看。
静静地欣赏着,我被眼前的景色深深打动了。此时,我似乎读懂了它们,读懂了它们热烈的颜色、灿烂的笑脸、纯真的艳丽,读懂了它们追寻阳光的执着、努力向上的蓬勃、舒展宽厚的坦荡,读懂了它们誉而不骄、毁而不馁、宠辱不惊的心境和卓尔不群的气质……可我又似乎什么也没读懂,因为遍地的葵花没有谁回头看上我一眼,它们整齐地、执拗地望着东方,痴迷地望着一轮火红骄阳。
其实,自打葵花取得植物身份以来,就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花格”,按照自己的习性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能否读懂它们的美丽,在你的心境,在你的眼睛:面对一地葵花,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