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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房

2013-10-26 01:29 作者:墨原 阅读量:236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近十几年间,胡电工家的院落里就像闹市,孩子们在院落里戏耍,大人们在机器旁边忙碌,你磨过了米面,他便接着磨,甚至外村的也来揍热闹,成袋子的粮食从马车牛车四轮车上卸下来,堆得胡电工家的机器房里形成一座座小山。

磨房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一缕阳光从一扇格窗袭进来,才使这不大的世界里能看清拉磨的牛在走,踢踏一声,踢踏一声,艰忍中透着执著。

眼瞅就年关了,家家都开始磨起黄米面来。淘米过的黄米倾撒在磨盘上,摊开摊匀,让青色的石滚在上面旋动,磨出阵阵吱吱声,一切是那么久远而又熟悉,一切显得那么亲切而又陌生。他没料到都到如今年月了,自己会重新走进这破败的磨房,像昔日那样驱赶着牛,让牛拉着沉重的青石滚环着磨盘行走。

早些年里,村里人无论磨何种粮食,都会来这磨房里,就像奔赴生命的源泉。可自分了田地之后,这里似乎在一夜之间便荒废了,人们想磨米磨面都去村西的胡电工家,只要胡电工一合电闸,磨米磨面的机器便神奇地将各种没去皮的谷子苞米麦子磨成可蒸可煮的粮食。那时村人都觉得胡电工的机器很神奇,神奇得就像机器磨出的不是米面,而是黄黄白白的金银。

近十几年间,胡电工家的院落里就像闹市,孩子们在院落里戏耍,大人们在机器旁边忙碌,你磨过了米面,他便接着磨,甚至外村的也来揍热闹,成袋子的粮食从马车牛车四轮车上卸下来,堆得胡电工家的机器房里形成一座座小山。为此,胡电工便发达了,发达得可以敢跟村长乡长称兄道弟。村人每当议论起胡电工,都常常在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在村街里跟胡电工遇上了,不是递上一根烟,就是预约哪日到家中喝酒,仿佛不如些便无法表达他们的心情。

他是胡电工的本家叔,是看着胡电工如何从孩童变成青年,又从青年娶妻生子变成中年。眼下他已经老了,老得就像眼前拉动青石滚的那头牛,满脸现出的都是岁月的苍桑。

起初他没料到自己会来这磨房磨黄米,更没料到自己会重温昔日的生活。

几日前,他跟村里几位村人蹲在一堵矮墙下晒暖拉闲话,谈论起现在过年节时总没个气氛,不但鞭炮声闻不见,连秧歌都没人再扭了。他跟村人议论这些时露出一脸的无奈,可就在那当口儿,胡电工家的院落里却猛丁响起了鼓声,且伴着喇叭匠人的吹奏。开始他以为胡电工可能要组织秧歌队,心里为之一爽,说走,咱别在这闲扯了,快去看我侄子排练秧歌去。

听了他的话,其它村人都笑了,说你活糊涂了,你侄子现在哪还是电工,现在已是副乡长了,这事你咋不知道?他一听便愣住了,说你们胡扯哩,丙亮咋能当副乡长?

丙亮是胡电工的名字,还是当初接辈份他给起的。当确信村人没有说谎,他的心里不但没有高兴,反觉一沉。他太晓得自己的侄儿胡电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时候没读过几天书,偷鸡摸狗倒是常有。等到了成年,先是不安份种地,去县城东逛西逛,说是寻找出人头地的活路。继而从外乡领回个女人,日日晚间日弄得女人大呼小叫,搅得村间的年轻人也随之不安生了,去县城的,去省城的,凡是走出去的都不愿再回来。即使回来的,也是趾高气扬,胸脯挺得笔直,嘲笑没出去过的村人活得蔫性活得窝囊。接着便大讲城里人如何住高楼住别墅,闲下了还要开上轿车,拉上漂亮女人,到荒山野岭旅游,活得赛过神仙。

他从没见过神仙,只见过电影《天仙配》里的神仙。他深为七仙女下凡嫁给董永而激动过。可他的女人却很反感他的激动,说七仙女是好,她咋却没下凡嫁给你,为你生下崽娃哩!他朝女人笑笑,说有你在七仙女咋敢下凡。他是爱着自己女人的,虽然村间的女人又丑又笨,说话粗门大嗓儿,没有城里女人细腻,可他觉得活人就应讲个跟本。乡下女人咋了,乡下女人要是穿上光鲜的衣服,你城里的男人怕也要羡慕哩!他没去过城里,从不知城里究竟啥样。但他看见去过城里的村人回来就张狂,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他深为他们活人的方式而痛心。如同现在,他听见自己的侄儿当副乡长了,自己不仅没高兴,反倒像心里愧欠了村人什么。

胡电工确实当副乡长了。胡电工所以能当上副乡长,这得归功于他的努力。胡电工想,邻乡的赵有亮,原先是啥样的人,一个整日正事不干只会往女人堆钻的人物,自承包了一个砖厂就成了乡里县里的人物,经县长一句话,就成了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凭的是啥,凭的不就是给县里的几座中学捐款,维修校舍吗!那他胡电工给乡里的学校捐了钱,提高了教师的待遇,自己当乡长岂不天经地义。胡电工深为自己有这番策略而觉得活人就应有手段,否则你一个平民百性,就是钱挣得再多,你自己再有本事,也是别人脚下的一只虫,他们想怎样踩你就怎样踩你,想怎样撵你就怎样撵你。现在好了,现在连乡长都称他为兄弟,说老胡兄弟,咱乡的发展今后就看你的了,我不久可能就要到县里工作,你可不要辜负哥哥我的期望,将来的乡长非你莫属。胡电工频频点头,说乡长没有你我哪有今日,知恩图报是我的强项,你就瞧好吧,我一定不负你的栽培。

乡长原是当过教师的,不但语言表达能力极强,且对于人情也考虑得周到,说将来我看就让你那位叔叔在村里当村长吧,日后也能在村里维护你的形象。当然这些话他是没有机会听到的,他只觉得侄儿的电磨歇下了,想在年关吃上黄米面蒸的豆包和撒的年糕就得自己到磨房来磨,你要不磨黄米就不会成为你过年时要吃的面食。

他正独自磨面的时候,有的村人也背着淘洗好的黄米走来了,先是一个,后是两个,最后聚来了五个。这五个村人一见到他在磨黄米面,就说你侄子都当副乡长了你还磨这?他没有回应这五位村人,他感到这五位村人似乎都话里有话,要么是不会那样说的。

有了这五位村人的陪伴,他感觉磨房里不再那么昏暗,自己的心里也不再那么寂寞了,他似乎又品咂到了过去年关时节的情趣。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旱烟和纸来,说你们抽吗?五位村人就都恭敬般走上前,说你这烟可有纪念意义哩,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抽你的烟了!

五位村人的话使他的心里紧了下,又紧了下。他想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侄儿当乡长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自己该种田还得种田,自己磨米还得磨米,村人咋就这般少见识哩!

他深为村人有这般心里而感到自己活人的一种悲哀。

他淘黄米是为给儿子准备的,儿子很喜欢吃粘豆包和年糕。现在儿子不在他的身边,也不在村落里,儿子十五前就去了北京城,是村里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想到儿子,他唉叹现在的村人跟先前真是不同了。现在的村人只要自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都要在村里请客办酒席,借机收取村人来庆贺送的礼钱。当然酒席也很讲究,不但要请来厨师煎炒烹炸,且还要雇请喇叭匠人和鼓手吹吹打打,白日里喜闹过了,夜里又请来一伙草台班子,唱村人们爱听的蹦子戏。在那戏台上,一男一女常常打着情骂着俏,男的称女的为娘子,女的称男的为儿子,如此便给村人带来了眼里的受活也带来了心里的受活。可他送儿子到北京城读书时却很平静,平静得只有儿子在前边走,他在后面跟着,儿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仿佛他与儿子的行程不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而是一种生离死别。儿子现在早就留在北京城工作了,且娶了妻生了子。子每年春节都要回来过,儿子回来时既不张狂,也不摆活人的架势,见了村人,该叫叔的叫叔,该称哥的称哥,就像当初在村落里生活时一样。他深为自己儿子明事晓理而感到心中无比欣慰。

“人这一辈不求显贵,只求活个本真。”他曾对自己的女人这样说,也曾对村里人这样说。女人不懂他说的道理,自然就不说啥,可村人即笑他,说就凭你这句话,你活得就虚伪,要么你当初为啥还让儿子考上大学去北京城读书?他听完村人的话也不辩解,他感觉与村人辩解很没意思,既不能抬高自己的身份,还会与村人形成矛盾。他承认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人,可他始终认为,一个人活着就要有自己坚实的根基,不要投机取巧,见利就图,那样早晚要一败涂地的。

磨房里依旧混混暗暗。许是五位村人见他让牛拉着碾盘太久了,便开始怪怨起来,说你还有完没完?你侄儿都当乡长了,你也想借机欺压我们哪,这磨可是过去生产队为大伙设的,你不能想独占就独占,活人要讲个天理良心哩!他没料到刚才还是笑脸相迎的五位村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问你们咋的了?磨盘这些年都没一个人用,等我磨完了决不会误你们。

五位村人同时都怪模怪样地笑,说你磨吧,我们都等着,你不就仗着侄儿要当乡长了,也想来欺压我们吗?告诉你吧,我们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要是在半个小时还没磨完,看我们怎样收拾你!

五位村人所说的“收拾”就是要打他。因为村间以往谁要说收拾谁,必然是打架,打得被收拾的人鼻青脸肿。他从没跟村人打过架,更不知鼻青脸肿是啥滋味。他听完这五位村人的话,心里一寒,他觉得村人活得真是脑袋晕了,要不是自己先来磨房打扫干净,清除多年陈积的灰尘,怕是谁来这里都不敢下脚的。别的不说,单是那老鼠的粪便就成堆地聚着,是他一点儿一点儿扫出去的。还有那灰尘一样的蛛网,纹帐样连东扯西。但一转念间,他理解了五位村人的心情,说你们不用着急,我马上就完了,我马上就完了。

听他如此说,五位村人的脸上都露出笑,说刚才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可别认真,你侄儿无论咋说也当了乡长,还望你日后为我们美言几句哩!

他磨完了黄米面,便吆唤住拉磨的牛,忙用扫帚仔细地打扫起磨盘。这时候,磨房仍然是昏昏暗暗的,所不同的是,他已卸下了拉动磨盘的牛,让牛到磨房外面一声一声地“唉”叫,一声一声地抒发内心的快活。

他离开了磨房,默默地赶着牛车往家走,日光将他的身影泼在地上,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这时村街里有孩童在玩耍,其中有个孩童燃响了一支鞭炮,就听“咚”的一声,在村街里炸响,使他立马感到只有此时此刻的情景,才多少让他感到活在村间拥有了一丝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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