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纪事――夜马
导读实在太困了,眼皮也在打架,颤颤的,不得不合上眼。此时的夜又浓了一层,已经是后半夜了。马们已完全吃饱了草,增添了力量。就业劳累样卧下身,让肚皮贴着草,偶尔还有的打几声响鼻。
沿路向前走着,两侧都是庄稼的影儿,叶子摇动,摆出“唰唰”一阵声音。风是很爽的,拂在脸上,吹进心里。露水下来了,感觉有隐隐的潮气扑过来。月悬在天上,梦想着那就是兰河上的船吧?许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感觉早就陷在记忆里,仿佛很生分了。就这么走着,便听见马的嘶鸣声了,恰如音乐里奏响的长调。其实,他原是不想放夜马的,可队长不让。队长说:“你狗日的不去谁去?你以为你是皇帝呀!”拗不过队长,他就接了放夜马的活。说活其实也不算什么活,就是每逢天黑了,把明天不参加拉车犁地的马们从马棚里赶出来,赶到村外,之后放到草滩里。可草滩距村子还有一段路,大约二三里,中间是一片庄稼地。好在有一条土路通过,马们也就伤不着庄稼。
刚才他趁夜黑,回村了一趟。女人说:“你咋又回呀?你咋就没个够?”他就笑,说咱是现在是牛郎织女哩,队长这个狗日的,他休想打歪心思。女人知道丈夫不放心自己,就抹起了泪,说你咋怀疑我?他当即就悔了,悔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不想女人过来就把他抱住了,说我腰带打得都是死结,不信你看!他看了,果然是个死结。
如今他走在返回草滩的夜路上,感觉心里温温的,暖暖的。
马们大多已吃饱了草,没吃饱的还在吃着,嚓嚓的,就像夏日割麦的声音。来到马们吃草的地方,选个空地坐下来,手便伸进衣兜里,捏出烟口袋,又摸索着展开一条纸,把烟卷上了。夜色里,一个人呆着是寂寞的,烟可以说是最好的伙伴儿。只见火光一闪,他的面前就有了烟雾,淡淡的,丝丝缕缕的。没人是看不见这些烟雾的,只有他自己能够看见。但烟头上耀亮的一星光,别人立在半里外都能瞧见。
其实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是跟父亲放过夜马的。那时候父亲也好吸烟,且一吸起来就没个完。他亲眼目睹过,父亲在草滩里吸烟时就耀着一星光,红红的,胆小的人如果远远地见了,往往会误会成鬼火。村落人都迷信,所以夜黑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到草滩了。那时候父亲也不愿意来,可父亲很怕队长,不敢不来。现在,父亲已经死了,是因为赌钱被公社保卫部的人抓起来打死的。那日也是黑夜,一根马的缰绳把他吊在生产队的房梁上,然后就熄灭了屋子里的灯火,再然后就用准备好的另一根马缰绳打,打得满屋子都是父亲的喊叫声。
对于父亲赌钱,他也深恶着,以为这样父亲也长了教训。可等保卫部的人把父亲放回来时,人已经不会说话了,全身到处都是伤痕。尤其是两肋处,变得发紫,像茄子一样的颜色。到了家,父亲就躺下了,一共躺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死得全家人都痛哭了一场。当时村人都给他鼓劲,让他去找保卫部的人算账,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哩,哪有打死人不偿命的?开始他被说动了心,就想去找,可结果被队长拦下了,说你狗日的还想活不想活?你就不怕他们也把你抓起来吗?仔细想想,胳膊确实扭不过大腿,所以只好蔫声地给父亲发了丧,把父亲葬在了村西南的坟地里。
回忆是痛苦的,所以至今他都不敢回忆父亲的死,只能让自己在村落里好好滴活着。但队长又却不让他安生了,他刚刚娶了媳妇,队长就派他放夜马,这不简直作弄人吗?
一根烟已经吸完了,夜还漫长,于是,他就站起身,去望天上的星星,去望天上的月亮,望累了,就又拧一根烟来吸。也许是烟气太弄浓了,呛了他的嗓子,便咳起来,咳得身边突然飞起一只鹌鹑,扑愣愣的又撞进远处的夜色中。
实在太困了,眼皮也在打架,颤颤的,不得不合上眼。此时的夜又浓了一层,已经是后半夜了。马们已完全吃饱了草,增添了力量。就业劳累样卧下身,让肚皮贴着草,偶尔还有的打几声响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天就有了微微的蓝色,东边也闪出一丝朦朦的光,几线云在那横着,仿佛就横在兰河的上面。兰河是这里的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水流很野,有一年河水曾爬上岸来,淹了草滩,人长在村口一望,白白茫茫一片,把胆小的人都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可此时兰河流的很舒缓,河两岸都是红柳,似乎是红柳遮挡了兰河流动的气势。站起身,伸了下双臂,似乎把一夜的寂寞也伸没了。赶着马们往回走,蹄下和脚下是翠翠的草,每迈一步,都能惊出几只蚂蚱的跳跃。
月亮早就不亮了,但依然悬在天上,当然位置已经移到了西边的天际,白白的,就能看个弯弯的轮廓。就这样,他和马们踢踏着也像月一样,淡去了,淡出了草滩,独留下这个世界在无奈地静着。
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