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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谒杜甫墓

2013-10-22 23:33 作者:奇驹 阅读量:38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万古昌江一?土。杜甫变成了寂静的泥土,但杜甫用文字和精神品格所树的旗帜,一直招摇在这条“哭江”上,受到世界人民的膜拜。汨罗江也因为有了杜甫、屈原、胡天游、黄庭坚等众多重量级的文化人物,而被称为“蓝墨水的上游”。

我曾在心中、在梦里,无数次顶礼膜拜,想象着唐砖宋瓦,想象着幽寂的长廊,想象着衰蓬的荒草,用我对文化建筑的散乱的概念化的,抑或是嫁接的元素和构件,来拼凑心中的那座杜墓和杜祠。就如同每个人心中存留的绝然不同的“岳麓书院”一般,可能想象中的影象与生活中的真实往往南辕北辙,形态各异。

我也曾处心积虑的构想一种文化的气场,在这个气场中来与这位千年前的诗圣进行一次亲密接触:或许,我想在清明的雨中,独行在乡间的路上,撑一把油纸伞,从先生灵柩经过的那条小径,吟诵着他灵性的诗章,直达他的坟茔;或许,我想在凄寒的冬夜,乘一叶扁舟,按乡俗放一盏硕大的“河灯”,焚化一匝冥钱,直看到河灯绕过先生灵柩当年上岸的“铁匠坎”码头,飘萍般随波逐流,去追寻先生飘泊湖湘的足迹。或许,我也曾想邀请我的那些忘年的老诗友们,一齐来到先生的坟茔前祭祀,然后在长伴着他的“铁瓶诗社”典雅的屋舍中,向先生呈上些在他面前永远稚嫩蹩脚的诗章......设计毕竟是设计,想象终归是想象。文化气场的味儿再强,也因为俗务缠身,机缘未到,一直未能成行而实现心中的这个梦想。

在这个清明,一个没有细雨的清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同伴大多不愿意去的情况下,我执拗着将他们带到了平江的小田杜祠。也许是期盼得太久,等待得太苦,当车停靠在这个建筑群时,我几乎呆若木鸡,通体象被洗涤般的清爽。我嚅嚅地对同伴说:“我梦境中的杜祠,与这幢屋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同伴说:“不可能吧。”我坚定地对他说:“崽骗你。”

是的,我没有诓骗,没有诳语,在我的梦中,我确实有过十分清晰的印象:青砖、黛瓦、徽、湘两种不同流派的风火墙......两样叠加,简直别无二致。我想,我与杜祠的神交日久得到了印证,就如同平时我心中无意哼唱的一首歌曲,旁边经过的人所吹的口哨的旋律正好与之相吻合一样,这是一种超越第六感觉的心灵感应,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我禁不住沾沾自喜起来,一边走在祠外的甬道上,一边跟同伴讲起作家彭见明写的一个有关杜祠的段子: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腆着大肚子还在当时作为学堂的杜祠念书,有一天,母亲在学堂里摔了一跤。他说,就是这一跤,文胎暗结,而沾上了诗圣的灵光。同伴说:“怪不得他文章写得那么好呢!”

杜祠始建于唐,千年风雨,形制依然。祠内唐代覆盆式莲花柱础和各种烧字的墙砖,历历在目。祠后的浣花草堂却了无踪迹。我怀着惶竦的心情,仰望着门楣上的匾额“诗圣遗阡”,阡者,通往墓穴之路。在这条青砖铺砌的祠堂古道上,我忐忑不安地移动步履,轻轻的,生怕惊扰了熟睡的老人。我侧耳倾听松风述说着千年来杜公墓的变迁,我痴迷地感悟着千年来氤氲在杜墓周围的浓烈的文墨书香,朝圣者留下的众多诗作,杂陈在这条古道的两旁,感同身受,有如走进了一个文字的肃穆庄严的殿堂。

未入墓园,先进“官厅”。这个接待拜谒、祭祀杜墓宾客的场所,是清朝复修的,保持着旧时的原汁原味。厅内“学海源长”匾额,是清嘉庆著名学者张瓒昭所书。厅堂右侧墙壁上嵌着李元度手书镌勒的《杜墓考》大石碑,虽经风雨侵蚀,部分残碑剥落,仰观详读,考辩细致,足见这位著述等身的布政使治学之严谨周密。官厅雕花太师椅,四周摆放有序。可以想见,这里曾有多少诗坛俊杰云集,来共赴一场精神的宴约和雅集。站在门楣边,我分明看到王彦辅、徐屯田、林从龙、陈宏亮、李泽泮、李元度、张岳龄……他们表情凝重,在诗圣墓前,感慨万端。两侧的厢房现已辟为辅助陈列室,立体而又全面地介绍了杜甫生平、诗作、羁旅、困顿乃至卒葬情况,还有众多凭吊的诗赋文章。其中一副对联兹录于此,与君共享:

入川入湘,而葬于斯,长忆先贤留足迹;

三吏三别,忧时多感,永留诗史在人间。

杜墓在平江小田,小地名天井湖,天井湖不是水泽,只有漫山丘瘠瘦的黄土,山丘上树木不是很多,唯独杜墓四周的松柏环抱,郁郁葱葱。

来到墓前,站在青砖甬道上,杜甫墓茔略高于杜祠,其红麻石砌成的圆拱墓顶,与闾里普通的坟茔绝不相同。墓围12米,正中有青石墓碑,中刻“左拾遗工部员外郎杜文贞公之墓”,是光绪九年癸未冬十月,由平江知县李宗莲复修勘碑勒石所树。杜甫一生仕途时常失意落泊,一个左拾遗的小官仅做了两年,有名无实,并没有得到重用而为国家出力。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官职,也直到50多岁后,由好友严武保荐所获,同样是徒有虚名,并没有让他施展经文纬武,匡扶社稷的理想,不出一年也被官僚所挤,告老归乡。若说官职,确实不值一提,在中国这个官本位的国家,加官晋爵是光耀门庭的事,作为子孙后代自然在墓碑上镌刻官衔。其实,杜甫的诗歌成就是举世无双的。我想,要是用“诗圣杜甫”作墓碑,该是多么贴切,多么光耀后世子孙的呵。

有关墓葬,管理处的梁先生出语惊人,一个晚年穷得叮当响的文人的坟茔,也曾经遭遇过两次劫难,一次是文革中,红卫兵挖开东前角封土堆,在墓室中一角所见,只有石灯、糯米泥敷藤球等物;另一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生的一起盗墓案,墓中有骨骸,独缺头盖骨。省公安厅还来了人调查过等等。前一说在史志中看过,后一说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我说“杜甫死后四十三年,不是由其孙嗣业迁柩归葬河南偃师了吗?”梁先生点点头:“杜甫‘旅殡岳阳’,始葬平江是无疑义的。这次‘杜甫国际学术研讨会’河南巩县、偃师来了人,并没有提出异议。至于迁葬之说,只有元稹《墓系铭》记载,不足为凭。”对于元稹的观点,李元洛先生也持反对意见,杜甫“子孙亦式微,清门半为庶”(清李泽泮《访杜公部墓》),孙子嗣业当时以乞讨为生,有什么人力、物力、财力千里迁葬祖父遗骸,更何况元稹所说四十三年后迁葬,按照平江山区这样的呈酸性的土壤,尸骨早已腐朽,嗣业迁葬的又会是什么?现在梁先生所说盗墓有遗骸,元稹之说就更不值一驳。我心里狐疑愈重,假若盗墓者所见属实,那么诗圣那颗充满智慧灵光的头颅骨不翼而飞了,这又是一条爆炸性的悬疑新闻了。有待求证,有待求证。

凡此种种,可见我身前的坟茔确乎长睡着那位伟大的诗人,他静卧在里面,面对世事纷扰和无谓的争执而喟然长叹。倒是清代诗人李泽泮在寻访拜谒杜墓时,目睹“墓前变作田,真迹知何处”,而发出“大凡古名流,奕世争景慕。谁分身后身,流传鲜确据”的感慨,作为朝圣的吊客,管他真冢假茔,也不去掺杂什么争论。来了,就“慷慨吊诗人,深情把豪素”,敬祭我们心中无限景仰的诗圣,就足够了。此时此刻,我与李泽泮诗人的感受何其类同呵。

先生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的评价是极高的,先生的一生诗路,昭示了他无疑是唐代诗歌的全能天才,而且是天生的律诗之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五律,在他是顶级水准;排律,他可堪称是千古独步;而七律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与之分庭抗礼。”读杜诗,一股“包容天地,气象万千”的气势和“为民所虑,忧乐黎元”的忧患,处处流汇出来。诗人之用意之诚,用心之苦,使人一眼便从字里行间体味得出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我对杜甫的了解,是从课文读本开始的。当年吟诵这些诗章,并不求甚解。只是诗中那种登岱岳泰山的豪迈,那种于战乱中向往和平安定生活的愿望,时常强烈地感染着我。这些华章也时常被我引用到一些习作中,囿于当时阅读范围的逼窄,我觉得,能够引发我精神震撼和灵魂律动的诗人,只有杜甫一人。可见杜甫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何其神圣呵。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读的深入,关注杜甫,已不限于那些诗句,在书中感同身受着他的苦难和历练,而更加热爱他的人格魅力和知识品格,你会时常发觉自已的苍白庸常空虚无知,你会觉得自已不过是一颗没有经过风霜雨雪的小白菜,高山仰止,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后来知道先生魂归之地,在离我家不过百里的小田,那种想趋前亲近的愿望,与日俱增。现在徜徉在这四月漫着浓重潮湿气息的古屋中,特别是颤动着站在先生的坟茔前,我深深地鞠了三鞠躬。我愿已了,我心已足,先生是否也在慈眉善目地注视着我呢?

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异类的不同流俗,异类的不屑迎奉和献媚,自古注定命途多艰,这类人不说在当时,就是在后世的社会中,其遭遇也殊无二致。我理解他,因为知识阶层独立不倚的精神品格这条“脉”,深深地影响了他,他不可能象御用文人那样昧着良知去讨巧当朝权贵,听凭昏聩肆虐,而粉饰太平。他视官场和社会丑陋为虫蛆,眼中容不得沙子,他满怀精忠报国远大志愿,而一图莫展。他抱恨时世混乱,政治腐败而忧愤交加,积劳成疾。因此,先生握一管如椽巨笔,要力搅天昏,廓清寰宇。他的笔也确实惊了天地,泣了鬼神。这样的诗笔,你说它能因之获宠给自已带来富足的生活和一展抱负的机遇吗?按现在的话说,他是一个“愤青”。

先生又是一个因文字获罪和受拖累的人。中国古话有“仓颉造字,夜有鬼哭”一说,文字一出,鬼都会哭。在先生这种得文字精髓的贤哲身上,文字之美,文字之智慧,文字之历害,文字之辉煌、灾祸之惨烈都能得到最淋漓尽致的体现。皇帝老儿容不得他这样的人,想当年,他不人云亦云地用诗笔歌颂太平盛世气象,偏要“笔殊腐败政,诗赋丽人行”。那些暮春曲江池边聚集的游春女子,他岂不知是虢国与秦国的两位夫人?那些在箫管声中行乐,大摆豪华排场宴席,贪吃民脂民膏的,他岂不知是皇亲国戚、朝廷权贵?人家见怪不怪,或将不满深埋心底。可先生偏要看在眼里,恨在心中,愤而用文字揭露出来,散播天下。同样,华清池中,貂鼠裘,驼蹄羹,霜橙香桔,天下奇珍,应有尽有。酒肉凡品,任其腐臭。而民众饥号挨饿,悲惨死去。人家不写,偏只有先生忍不住长歌当哭,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如泣如诉,催人唏嘘与痛恨的诗句。他成了劳苦大众的代言人。其实,先生满可以继续向皇上进献《进雕赋》《三大礼赋》这样的讨人欢心的文疏,继续混迹于上层社会,对社会不闻不问。可他是杜甫,他做不到这一点。作了《丽人行》《车马行》后,诗人成为官场的弃儿。此后,三吏、三别,晚唐之乱,字字泣血。他侠肝义胆,仗义执言。为救援被罢相的官?,惹怒了皇帝老儿,险丧性命,此后,解职过起了流离失所的飘泊苦难生活。先生上四川,下湖湘,洞庭水泽,一叶扁舟,在江湖凶险的浊浪中沉浮。最终贫病交加,隐隐地按照心目中意愿,溯汨罗江而上,伴着同样忧愤为民的屈原之魂,终老在汨罗江边这个叫天井湖的山丘上。

万古昌江一?土。杜甫变成了寂静的泥土,但杜甫用文字和精神品格所树的旗帜,一直招摇在这条“哭江”上,受到世界人民的膜拜。汨罗江也因为有了杜甫、屈原、胡天游、黄庭坚等众多重量级的文化人物,而被称为“蓝墨水的上游”。

一千年后的仰望,在清明的春阳中,我久久不愿离去。我不知这圣洁的清地,这泽被一方山水的文学胜地,何时才能再次来虔诚拜谒。我想,如果再次成行,那定然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另一个清明。

再见了,先生。再见了,杜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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