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如山
导读:我看到过刘墉的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让我差点都掉了眼泪,那句话说:当他失败、当他病重、当他跌倒,当大家都不肯定他的时候,认他,是多么伟大的爱!而他恰恰就是这样对我的...
21年前,他是南开大学的临近毕业生,长的高高帅帅的,一抬手之间都流露出青春的张扬。他数学成绩拔尖,许多老师都准备联名推荐他攻读研究生,可是那年恰逢八九学潮,而他作为重要的学生干部也热血沸腾的参加了。
那一年,他恰好24岁,而我恰好那年出生。
学潮过去后,他被取消了读研的资格,而且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被分配到乡村当教师。他原本似锦的前程,一下子碎成好多段,然后洒在了一个江南的小镇上。
他来到我们乡镇的时候,镇上还没有水泥路。一米多宽的泥路边杂草丛生且到处散落着垃圾,两旁低矮而陈旧的房子在白桦树“哗啦啦”的声响里显得异常沉默。小卖部里一个光着膀子摇着蒲扇的中年男人躺在睡椅上哼着小调。他进去想买包香烟,结果老板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说了好久他都没有听清楚说些什么,他的脑袋一下子懵了,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冻僵了的云,他最终随便挑了包,出门的时候点燃狠狠吸了口。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吸烟。
入校,他成了一个高三的班主任。这一待,也就是十八年。十八年只是几个轻描淡写的字,可是人生有几个十八年。那些年,他经历了结婚,生子的过程,更是送走了十八批学子奔向全国各地的大学,他在学校里获得了莫大的荣誉与尊敬,也就这样他发现曾经一下子老去的梦想重新复活了。十八年里,校长和老师换了又换,惟独他在学校的地位没有撼动,因为他一直都在那个岗位上兢兢业业,他从来不孤独,因为在精神上至少是温暖的。
十八年后,他依旧伟岸的像棵树,一张和气的脸,还有笑起来像贝克一样的牙齿。而我,成了他的学生,一个时常坐在教室角落里沉默的学生。那年,父亲承包一个工程亏了很多钱,或许是事业上的打击,父亲这个平时厚重的男人一下子病的很重,家里的负担一下全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家里的日子一下变得十分艰难。由于在学校寄宿需要比较多的生活费,母亲总是在我回家的时候炒好咸菜让我带到学校去,加上高三繁重的学习任务,我的身体日趋衰弱,成绩也因此一落千降。再加上看到如此辛劳的母亲,我动了想放弃学业的念头,也就在我的天空出现冰山的时候,他温暖的出现了。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但他没有太唐突的问我的状况。他骑着一辆我们都不知道年代的摩托车,很长一段时间经常主动带我出去兜风。我坐在他车后问他:“为什么你的肩膀那么宽?”他说:“因为小时候挑东西挑的呗,年轻时候为了上大学,我敢与任何事情为敌,不管什么东西咬咬牙就会过去了,年轻人一定就得坚韧。所以你们呀别老是认为自己是最苦的,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人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有自己不争气。”反光镜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话狠狠撞疼了我那个很没有志气的想法。
在那以后,他时常会找各种借口带我去他住的小公寓楼里改善伙食,使命的往我碗里夹菜。每次回来,我都经过他楼下的那一片广玉兰,在夜晚初上的灯火里,他说,那是他来校的那一年载的树,它象征着:纯洁还有旺盛的生命力。班上同学都说他对我好的奇怪,开玩笑问我是不是他干儿子。由于面子薄,我渐渐不适应他对我的好,尝试找各种理由拒绝,那会他就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老师作风厉声吼到:“你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瘦,吃点东西吃不穷我,你还要怎么样,以为我会经常请你呀?吃完饭就去上自习,听到没有?”说完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铁勺子,在木桌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我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他往我碗里盛饭,师娘就在一旁使眼色示意我听他的话,要不是觉得这么大了哭有点丢人,我一定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几年后,我才知道其实他早就在背后知道了我的状况,只是为了给一个男孩子尊严,他以霸道的方式教会了我成长,而在我心中他永远都是一个如慈父一样的男人。
高三那年我们班就只有我家的状况需要申请助学金补助,恰逢那时学校有个功成名就的校友建立了奖学金基金会,他好不容易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名额,之后我顺利的拿到了2000块钱的奖学金,可是我发现就我一个人拿钱最快,其他的人都上了电视接受资助仪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学校硬性规定受资助的学生需要上电视荧幕接受捐赠仪式,这让他十分反感,他在跑学校许多领导办公室无果后,毅然替我放弃了那次机会,而那笔钱是他自己私下拿出来给我的。再后来,我在学校论坛里看到了他发的一个帖子,内容很简单:受资助不是接受施舍,在贫穷面前,我们需要保存别人尊严,而他们也需要在贫苦面前完整的接住自己的心。我知道,他就以那样专制的方式,保全了我的尊严。
2008年冬天,他到我家家访,和我病情好转的爸爸谈了许久,之后,我爸爸以惊人的速度康复了,并且逐渐找回事业上的自信。
2008年,校园里的爬山虎开的盛大而残酷的时候我参加了高考,正当家里的状况转好的时候,结果我的高考让所有的人都大失所望,我连本科线没有上。那是对我来说一段沉痛的日子,我自责不已。整个夏天,我都躲在家里,像老鼠一样不敢出门,我不害怕对不起所有人,但是我知道我对不起他,让他失望是我一辈子的痛和遗憾。漫长而炎热的夏季之中,他有打电话给我爸爸,想找我说话,但是我都没有接,我对我爸示意说:我不在。
秋天的时候,我没有勇气选择复读,而是搭上了通往长沙民政学院的车,想在那里选择重新开始。可是,遗憾一直充斥在心里,快接近年尾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决定回家复读。当时我联系当时许多同学,询问他们的意见,没有一个人是赞成的,因为我回去就是一次博弈,而我输的风险很大。正当我需要一个肯定的声音的时候,我拨通了他的号码。他在电话那头听了我的想法后,咯吱一笑,听到他的笑声,我的心竟然一下子松弛下来了,他说:“小牛,你回来,回来,你就是纯爷们。”
回到家乡,他打电话给我说托人帮我联系了一个好的复读学校。收线后我突然感觉与有点老的秋光相比,冬日的阳光更显的懒洋洋,显的很温暖,就像家乡此时的那种温暖,在这样的冬天里落在我日渐宽大的肩膀上,我知道我要对自己狠些,只有那样才会不让他失望。
2009年,我穿越悲喜无常的半年后又一次踏上高考的舞台,虽然发挥不怎么理想,但是最终还是上线了。我打电话给他,他在那头高兴的像个大孩子。后来我看到过刘墉的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让我差点都掉了眼泪,那句话说:当他失败、当他病重、当他跌倒,当大家都不肯定他的时候,认他,是多么伟大的爱!而他恰恰就是这样对我的。
之后,我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我没有再见过他,在走的时候我对自己承诺:等我有一天有出息了,我会回来看他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没有想到一晃就是两年,而我总以为往后我们有很多时间再相见,我可以有很多可以偿还他,因为他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得到什么,可今年夏天,我在深圳,爸打电话给我说他出车祸走了,我的心五脏剧裂,那一刻我仿佛觉得家乡满山的石头都在陪我哭泣。很多次我都在梦里梦见他,泪眼朦胧中已经想象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但是通过比拟之前朋友车祸死亡的场景,我知道他的容颜一定丑陋,但是我深深爱着变得容颜丑陋的他。无数次站在街道路口,看着车水马龙中他隐约拉着师娘还有他的小女儿的手,可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他挣开他们的手,任凭他们怎么拉也拉不住,于是我狠狠地揉搓着自己的眼,大声喊了句:老师,您别走。
前些天刚过了教师节,我望着手机好久,然后拨了他的电话,可是已经接通不了那个爱的地址了,其实我只是想简单的问下,天堂里有没有教师节。那天,我又偷偷走经了他曾住的那栋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长长的一排石凳,青色的爬山虎,还有他来那年亲手栽的一排已经长高的广玉兰,它们都还在,只是他已不在了。
田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