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痴
导读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背后,蕴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他所有的反常也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可以说他的生理和心灵都裸露着,他用非理性的行为诉说着他自己的悲哀,诉说着在那个年代里受到的伤害。
又是一年的秋天,我漫步人民路的梧桐树下,眼望着梧桐树玲珑剔透的绿叶在淡了,偶见泛黄了的一片,接着一片又一片,它轻轻地落地了,然后风又把它吹向远处,有点苍凉的感觉,不由使我构思起钟楼情缘的情节来。
快看啊,袁痴子来了!一个小男孩清脆的童音把我的思路打乱。
只感觉一阵嘈杂声哄哄然,视觉100米不到的人行道上一个全身裸露的男人奔跑着,嘴里不知道吱吱唔唔地说着什么。
是袁家痴子,十几年不见他,人已经老了许多。他身上一丝不挂,眼睛无神,嘴里嚷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楚。马路上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许多人都在下意识地看着他下身晃荡着的小东西,人类有了文明以来,最隐蔽的部分总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即使是夫妻的两人世界,也都不好意思全身赤裸着迎接对方的眼光。
痴子忽然停下了脚步,走进了城市花园里,在花圃边上的石凳上坐下了,女人们都不好意思直视他,因为一对视总是不由自主地看上身体中人类最神秘的那部分,而对疯子的好奇又要去关注他,一堆孩子们围在那里戏笑着,还有个小男孩用一根树枝逗玩着他的鸡鸡。
我认出他来,他是我小时侯住的那条街上袁家的,叫袁默,是个花痴。我的同学小英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小英是我的好朋友,每天上学我喜欢和她一起约了去学校。可每次进那个门堂的时候,就会看见那花痴,他用一种呆呆的目光看着我,那神情让人看了就会害怕,那是一种无神的目光,是一种失去理智在那目光中,我总是?着经过他家门前去小英的家里。
小英说:“别害怕,他不打人的。”因为我们那条街上有好几个痴子都喜欢动手打人。袁痴子不一样,小英说他是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大学生,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因为两派斗争,他和他的恋人因为观点不一样分道扬镳了,三年的恋爱也就结束,因为失恋就疯掉了,学业也就荒废了,以后他就回家来了,由寡妇母亲天天照料着他。
说来也巧,痴子原来谈的那个对象刘娜就住在我家门堂里,比我大10多岁,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我们很谈得来。我只知道,那个时候袁家痴子是因她而发痴,最后变成了一个废人。刘娜大学毕业后也回到家乡,后来嫁给了市委工作的吴斌,住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了,因为那条街在八九年以后随着城市改造全都拆迁,老邻居门都分散了。
时光流逝地真快啊,面对眼前没有灵魂的袁家痴子,我仿佛感觉他把自己的生理和心理都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去分析这个疯子曾经经历的故事,他是在受到不可预见的外部事件冲击时,性格产生了突变,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变故,不能去面对打击。最终意识根本不由自己支配,神经错乱,成了疯子,他的遭遇告诉我们:他因为爱,因为很爱,因为专一的爱,所以想不开。结果成了一个让人们看不起的痴子,谁会看得起一个花痴呢?渐渐人们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袁家痴子成了他的代名词。没有人去细想他的根源?
看到这个场景,我不由地为这个痴子而感到惋惜,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我的心情也因为这个痴子而感觉到郁闷,我转过身,因为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成年男子裸露的身体,眼睛扫在他的身上好象就有一种犯罪感,一种下流感,忽然一首歌声止住了我的脚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他在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实在叫我心中挂牵。
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
……
这是一首苏联歌曲《小路》,我记得刘娜最爱唱了,而且唱得非常好,记得小的时候听她唱了这首歌,我不知道有多么地崇拜她,没有想到袁默虽然疯了,这首歌唱得如此完整,谁会想到是一个精神不完整的人唱出来的呢,我站在那里听着,很感动,所有围着的人也忽然地肃静了。
一辆自行车停了下来,一个60多岁的女人拿了一条短裤走来了,尽管岁月无情的在那女人的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但那一双闪烁着智慧的大眼睛和依旧挺拔的身材可以感受到她曾经的美丽,是刘娜,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刘娜拨开围哄着的人群,走到袁默面前,嘴里说到:“谁让你不穿衣服满街乱跑,你怎么不知道害羞呢?”说着的同时把短裤给袁默套上去了。袁默也没有阻止的行为,看着刘娜傻傻地笑。
人堆里有人叫着:唱得好啊!要不要再来一首,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呼喊着:“唱啊,继续唱啊”。很多人不想戏弄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因为他们都知道疯子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很多人给与的是同情的眼光。
“我们走吧。”当刘娜把袁默穿好短裤后说道。
袁默没有理会,用力挣脱着,于是依旧还是坐在那里唱。
这时刘娜发现了我,于是由着袁默在那里唱,跑到我的跟前来了。
秋月:“好多年都看不到你了,你现在住哪里去了?”
“我住在学田新村,你呢?”我很想知道她的生活。
我住在北濠新村。我和丈夫还有袁默住在一起。
“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把他接到你家里来了呢?”我不解地问。
刘娜告诉我袁默的母亲5年前去世了,袁默就兄弟两个,哥哥因中风长期卧床不起,袁默没有其他亲人,因为不忍心看着袁默没有人管,所以就和丈夫商量后把袁默接回家一起生活。
我用感动和佩服的眼神看着刘娜问:“你儿子没有意见?”
“我儿子已经结婚了,不住在家里,我们家地方也很大的。”刘娜满脸微笑着告诉我。
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时你们为什么要分手?”我忍不住地想知道他们当时那段故事。
刘娜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唉!一九六六年,我们读大三,正赶上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有两派斗争,而我们因为观点不一样所以就在对立的两派中,我们都是班上的尖子,在两派组织中都充当着头头的角色。那个时代是翻脸不认人的年代,因为观点不一样,我派的人员一定要叫我和他分手,说是分清界限,也就是在那种压力下,我和袁默说:“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就各奔前程吧。”于是结束了三年的恋爱,在我无情拒绝他的一个礼拜后他就患了精神病。当他母亲和哥哥接他回家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整整呆了一天没有吃饭,桌上的书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内疚布满在我的心间,其实我的心里是深深地爱着袁默的,也许没有人能够理解当时我是怎样地痛苦,明明心里不愿意却还装出势不两立的架势,当我派组织表扬我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淌血。现在想起来,当初的我们是多么愚昧,居然还是个大学生。那个时候怎么连是非都搞不清楚了呢!”
“是的,我真为你们感到惋惜啊!原来你们是多么好的一对。”我由衷地为他们惋惜。
刘娜两眼盈着泪水又说:“你知道吗他唱的那首歌是我在大学里经常独唱的一只歌,袁默之所以唱这首歌,是因为他忘记不了我。”
“那现在是你们养着他了,你丈夫没有意见?”我疑惑地问。
刘娜擦了擦泪水说:“是的,我要还这笔情债,我是机关里退休的,工资有近4000元,够养着他的了,我丈夫也是一个有文化素质的人,他很理解我。”
我很同情地对刘娜说:“为什么不送他去精神病医院呢?在家里你照顾着他多受累啊!”
“很多人都这样劝过我,我丈夫也有这个意思,可我不愿意,我要守着他,因为我舍不得他,他因我而毁了自己的一生,如果他生活在今天的时代也许他不会想不开了。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爱是很深沉的,只是那场大革命打破了这种深沉,可我知道,袁默是一个对爱情专一的男人,我离他而去,他想不通啊!这就是精神病的根源。”刘娜边说话边观察着花园里袁默的动静。
一堆人又在叫了:“哎呀,疯子又把裤子脱了呀。”
只见袁默站起身来,把刚脱掉的短裤放在手的食指上转圆圈,那条短裤在指头尖上没有几下就掉在了地上,袁默站在那里?儿郎当地在朝这边的刘娜傻笑。
忽然,痴子推开两边围观的人,向着北濠桥方向裸奔而去。一堆孩子在后面追着!喊着!
刘娜对我无奈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短裤,对我说:“我家住在北濠新村99号楼110,你有机会过来玩。”接着骑上自行车,向着袁默裸奔的方向追赶着。
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背后,蕴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他所有的反常也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可以说他的生理和心灵都裸露着,他用非理性的行为诉说着他自己的悲哀,诉说着在那个年代里受到的伤害。
因为刚才的一幕,感觉胸口有点闷,我为袁默的一生感到惋惜,也为刘娜感到难过。多么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让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快乐地生活。
疯子又回来了,我循着孩子们的叫喊声,抬头朝着南边的方向望去,只见袁默裸奔过来,后面紧跟着的是刘娜……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思绪万千地离开了那里……
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