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欢欢
编者按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而言，欢欢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生命。而对我而言，它却是我的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朋友和亲人。诸君细想便知，人生中亲密无间朝夕相伴、千山万水风雨同舟的亲朋好友能有几人？本文写出了狗狗的真诚朴实忠诚执着可爱，表达出对欢欢的怀念与不舍之情。作者将对狗的喜爱融于对狗生活的日常叙述之中，让读者也生出了几许感慨。同时呼吁真善美的回归，表达出关爱动物的主题。
欢欢，纯正的雄性西施犬，是我名符其实的犬子。1995年元月，才八个月大的欢欢从北京来到我在郑州的家。从它跃下千里迢迢驶入我家门前的面包车，跑进家门的那一天那一刻起，我们一家人谁也没想到，这条小狗狗竟在以后的十四个春秋中，那么丰富、深远、长久、精彩而感人肺腑地影响了我们的生活。
一、欢乐全家
尽管欢欢那时正近青春，纯真的大眼睛，园园的黑鼻子，总像在笑的月牙嘴，一身飘逸的毛发，真是漂亮极了。可是，生来怕狗的老婆仍然在很多天里小心翼翼地躲闪而不肯亲近它。通过我的努力，老婆逐渐了解了这个不可拒绝的家庭新成员居然很可爱。聪明的欢欢善解人意，却并不刻意讨好谁，它迅速熟悉了新环境后，自觉主动地担起职责，不仅看门听电话抓耗子样样在行，还能跟着人的歌声唱歌。它对人和善温和，却不允许不文明礼貌的言行（如有人说脏话它马上就对他叫）；加之吃饭不挑不拣，卫生习惯良好，忍耐能力很强，活泼好动却又听话，很快成了上千户小区的“文明小狗明星”，让我家成了朋友们更爱来的地方。
如此人见人爱的欢欢自然征服了我的老婆，欢欢的称呼在她的嘴里也变得越来越亲昵，从“小欢欢”变成“小欢”再变成“欢”（拉长音）；之后又从“欢儿”变成“欢儿儿”。漂亮的妇人牵着漂亮的狗儿在那几年成了金水河边一道亮丽的风景。因此，本不善外交的她居然很快借助欢欢结交了一大批爱犬人士。他（她）们每天在河边聚会，小狗们也玩成一团。狗狗们的游戏之一是赛跑，欢欢不仅每次都跑第一，而且跑起来毛发飘逸风姿绰约，很给“妈妈”长脸（老婆原话）。人缘极佳心态极好的老婆那几年又走了财运，在股票上成绩斐然。她当然认定这里有欢欢的功勋。最让老婆感动的是，有一次我出差，家里来了一个请帮忙买火车票的男客人，不明事理的他半夜了还不走，欢欢一直警觉地蹲在“妈妈”身边盯着他。待他终于被送走关了门后，欢欢一反常态，不到沙发上睡觉，而是紧挨房门躺下，用小小的身体为“妈妈”挡事儿。老婆见状感动得终生难忘，至今提起也眼眶发红。
欢欢的表现，给全家老少带来了极大的欢乐。女儿见了它就要抱，十几年里她不管走到哪儿，也要时时夸奖：“没见过比我家的欢欢更乖的狗狗！”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父亲脾气很坏，却一见欢欢就眉开眼笑。受影响最大的是才四岁的小侄女，内向胆小的她，原先见了生人也要哭，第一次初逢欢欢，就恐怖得发抖哭嚎，我把她抱到写字台上还没完没了的哆嗦哭叫。欢欢见状扭头睡觉去了，小侄女这才晓得没碰到狮子老虎大灰狼，显得不好意思起来。我顺势抱起她，帮她用小手试着摸摸欢欢的尾巴、耳朵，欢欢也配合得体的翻过身，四脚朝天地摇动尾巴示好。小侄女从此爱上欢欢，几乎到了狂热的程度。如她发现欢欢爱吃葵花子但不会磕皮，就磕出一大包瓜子仁来我家送欢欢吃；为争取我同意让欢欢到她家玩几天，就绞尽脑汁编写出欢欢的一星期食谱，居然一日三餐花样不同。小侄女与欢欢玩起来疯得没样。抱在一起打滚，一起在地板上爬，不亦乐乎。在她的童年时光里，还没有谁这样让她欢乐过。小侄女性格从此大变，开朗、活泼、热情，成了人见人爱的小天使。
也许是天性使然，欢欢还是最亲把它从北京带来的我。欢欢是被迫离开老家的，和我1966年被迫离开北京是一个原因——红头文件。同是沦落天涯的弱者，同是少小离家的苦难，使我格外地关爱它。临行前，朋友全家的悲伤，朋友庄重的叮嘱：“我是把儿子送给你了！”让我记忆犹深，怎能懈怠。
其实，我过去喜欢养大狗。在当知青时，我们的狼狗——虎子、勃列和尼克留下了很多故事。而欢欢太小了，又漂亮得像个小姑娘，起初，我还真有点遗憾。后经观察，欢欢不仅没有一般宠物狗的“骄、娇”二气，而且勇敢、机警、灵动，不逊于很多大型犬。就是五岁前很调皮，爱搞点儿恶作剧，出门在外爱冲动，这让它有了几次有惊无险其实是死里逃生的故事。
二、风雨同舟
欢欢与所有的小动物一样，总是以天真无邪和善良的眼光看待世界，但它不知道，它来到的世间是一个多么动荡和不安的时代。为生计和仅存的希望，它的家庭成员们在以后的十几年里，像绝大多数国人一样地劳碌奔波着。这个时代其实不是人和动物和谐相处，幸福安康的时代。
果然，欢欢在相对享受安定生活的两年之后，市政当权者为了敛财，在这全国工资最低的省会城市颁布了一纸收费高得离谱的“限养犬只”的红头文件（凑巧的是，几乎是同时，海峡那边的最大城市颁布的养犬的收费标准竟是我们省会的八分之一不到，而且那边居民的工资收入还是我们的十倍不止）。
已是不惑之年的我，绝不可能再给这种红头文件当顺民。在听说一些文件执行者的暴虐后，我决定临时带欢欢转移到郊区朋友住一阵儿。在受到热烈款待和承诺后，第二天中午我返家处理一些事，很晚才回来，谁知一向懂事的欢欢就大闹了一场。原来，我走以后，它就表现出不安，趴在我坐过的沙发椅上向门口张望。朋友一大伙人开饭，极热情地给它一大块排骨，欢欢不理不睬。朋友着急了，把排骨往它嘴里送，欢欢突然跳下，冲出大门冲过大街冲得没有方向，朋友们全慌得大呼小叫地追赶却望尘莫及。谁知在大家绝望之际，欢欢在发泄似地疯跑一阵后，居然相当理智地重返沙发椅上坚定地等待。我回来以后，欢欢委屈地冲我大叫。我好一阵安慰才让它平静下来。
那时的欢欢还不算成熟，到了2002年的夏天，它的表现却绝对让人震惊。那年，我们夫妇从成都返回郑州郊区协助朋友办厂。半年后我一人因故先回了成都。老伴带欢欢又耽搁一阵儿后，因北京娘家有事，便把欢欢寄养在农村的一个小卖部。因怕它受委屈或者丢了，老伴对小卖部的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临行前又抱着欢欢讲了诸如要乖要听话的不少话……
当老伴十来天后返回后，见到的是早已挣脱链子，却更坚定不移地守在村中小卖部门前的面目全非的欢欢。又过几天后，当我在成都接到坐着时好时坏的破车，颠簸了几千里地的娘儿俩时，欢欢几乎已是流浪狗的模样，唯有两只大眼睛仍神采依然。它才见到我时，可能是极度疲劳的缘故，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突然一头撞进我怀里，发狂似地边呜呜叫着边在我身上打滚，发泄着它的委屈与想念。老伴说，欢欢一路在车上上心极了，很少睡觉，好像知道要回自己的家了，要见到老爸了。
通过多次类似事件，我发现了欢欢与生俱来的一个最大优点，不仅仅是它在日常生活中对家人的坚定信任，而是它在变故甚至灾祸中难得的理智和聪慧。这个优点使它在以后的岁月中，与我们一家更融洽地相守相伴，风雨同舟。
2000年，我们辞别了让人极度失望的那个城市，带欢欢来到天府之国定居。由于此次的迁移跨度有点大，产生了一些始料不及的问题。因种种原因，我们夫妇间从不太合拍到极不和谐，几乎闹到了要分手的地步。欢欢在几年的家庭矛盾中起到了润滑与调解的作用。每当我们生气时，它都躲在角落里生闷气；一旦风平浪静，它就跑出来撒欢。为逗我们开心，它常常故意装傻充愣地出一些洋相让人忍俊不已。为了都离不开的欢欢，我们谁也没有下决心内战到底。通过几年的重新磨合，恼人的梦魇总算过去了，夫妇俩终于和好如初。这是欢欢一生当中对我们家庭最弥足珍贵的贡献了。
三、山重水复
在我们眼里，欢欢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仅因为它不像儿童，一年一个样，它一直就那么大的身子。而且它总是那样天真活泼，好玩好动。我虽然在书上看到过狗狗只有14岁的年龄，但看到欢欢10岁以后依然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总觉得欢欢的寿命还长着呢。不愿也不敢去想在我们有生之年没有欢欢的日子。况且，在十几年里，欢欢多次死里逃生，创造了多次的生命奇迹。
一次是在一岁多时，我家的保姆自告奋勇的带欢欢逛街。没想到刚到街边，欢欢一兴奋就突然挣脱链子跑上马路。眼看着一辆黄面包车疾驶过来，从欢欢的身上开了过去。车开过去后，花容失色的小保姆冲到马路上，抱起一动不动地趴在路上的欢欢，放声大哭着往家里走。我闻讯跑出来，接过欢欢一看，身上没有血迹，毫发无损。就把它放在地上，再拍拍它，欢欢纵身跃起，欢蹦乱跳地玩了起来。原来，横过马路的欢欢看到汽车开过来后，身子一收一转，与车身保持了纵向，在两轮之间躲过一劫，救了自己的命。不过还是受了点儿惊吓，见到我后才缓过气来。
一次是在12岁时，欢欢又随我们到青城山避暑。因安装电视天线，我就带电工到所住楼房顶上施工。没想到在家门口睡觉的欢欢跟了上来。它上了屋顶后兴奋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它把这个小楼顶当成了成都家里的大屋顶，对着楼顶边缘一尺高的挡板一跃而起（成都的楼顶很大，单元之间的楼顶是连着的，中间有挡板隔着），结果是，它张开四肢凌空而下，掉到半空有小树挡了一下，然后在老伴的惊叫声中重重地掉到地上。我跑下楼，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大喊着让老伴不要动欢欢。我俯下身慢慢地按摩着欢欢身体的两侧，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的四肢和口鼻情况，再慢慢地抱起它移动几下，欢欢身子一动，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后很快恢复了原态。在场的人们长出一口气后，都说欢欢命太大了，身体太棒了，要知道是将近二层半的高度啊，成年人掉下来也是非死即伤的。
后来的一次更为惊心动魄，欢欢13岁时，老伴回了北京。我忙了一天，晚上回家后，急忙带欢欢出去溜，欢欢照例跟我在街上遛了一圈后回到家里。它还是老习惯地在水碗里喝了小半碗水，然后走到我身边要我给它擦嘴。突然间，欢欢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同时大口地呕吐出黄稠的东西。我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欢欢抽了大约半分钟，挣扎着走到水碗边，喝光了碗里的水后，又倒在地上边抽边吐。然后又挣扎到水碗边，喝光了我重新盛满的水后，再倒在地上又抽又吐。如此反复，它喝光了十几碗清水，也吐了十几滩污液。后来，它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两三个小时一抽。我束手无策地看着欢欢，希望它能挺到天亮，好带它去动物医院救治。第二天的医院之行却加重了忧虑，医生的判断是要么是老年性癫痫，要么是中毒。此时我想起早上出门时看到的《全市统一洒鼠药的通知》，对欢欢急症的原因才恍然大悟。一定是晚上溜街时，欢欢接触到了鼠药才导致的中毒。而它连续地喝水，连续地呕吐，是它本能的自救。令我失望的是，医生说鼠药中毒救治的希望很小，成年人都九死一生，没什么好药好办法。我听出那意思就是听天由命吧。我带欢欢回家后，决心自己调治。欢欢也真是争气，再次创造奇迹，在十天后完全恢复。与之前相比，唯一不同的是在很长时间内，它只肯在院子里溜溜，坚决不肯上大街玩了，你要拉它去，它就硬抻着链子不走。究其原因，可能是它认为自己是在大街上中的毒倒的霉，大街是很不安全的地方吧。
四、思念绵绵
2008年元旦刚过，欢欢的衰老，在半天之内明显地表现出来了。从河边回来后，它忽然连续在客厅里淌了几滴几滴的黄浊尿液。我立刻紧张起来，要知道欢欢是从不会在客厅小便的。询问医生后，我喂它几天消炎药，尿不黄了，但小便失禁的毛病落下了。虽然它的食欲还好，但听力显著下降，动作也老态龙钟。经过我和老伴一段时间地精心的调养，春节后欢欢的状态好多了。我们也松了一口气，决定乘春暖花开之际，带欢欢再出趟远门玩玩。
欢欢最喜欢和我们到山水清新的地方去玩了，它对自然山水表现出来的兴奋、欢快、流连忘返与人类毫无二致。欢欢跟我们到过四川许多古镇和不售门票的风景胜地。没想到的是，此次远足，欢欢永远离开了我们。
2008年3月11日，从下飞机到坐长途车，欢欢表现得极为听话，配合默契，很欢快的样子。直到晚上从出租车下来，老伴才惊愕地发现，睡在纸箱内的欢欢已无疾而终。我发狂似地抱起欢欢，赶走所有人，关上房门坐在沙发上，在黑暗里抚摸着欢欢尚有余温的身子，拍着它的胸口，希望它能再次创造生命奇迹……两个小时过去了，欢欢依然睁着的大眼睛仍黯然无光。我轻轻合上它的眼睛，心中一阵刺痛，耳边是老伴无法抑制的痛哭……
我此时才明白，14岁的欢欢，相对人的寿命而言，它已是风烛残年的百岁老人了，它在心力衰竭逝去之前，还在尽一生最后的努力，以最好的表现来陪伴我们。它的死不瞑目，分明在向亲人表达自己的遗憾和眷恋。我此刻在想，上天对生命的安排为何如此不公？上天对人类不知有什么看法？竟把人类和人类最好的朋友寿命的差距安排得如此之大，以致所有把狗狗当做家庭成员的人都会遭遇痛失亲人般的痛苦。
埋葬欢欢时，老伴根本不敢到场。但嘱咐我把它的小衣服、餐具、玩具及它最爱的食物随它带走了。我恍恍惚惚地返回时，还屡屡回头张望，总觉得欢欢会追上来，像以往我跟它藏猫猫那样……几个月后，回到家里，欢欢的印象随处可见。有朋友劝我，说：“既然你们这么爱狗，就再养一个嘛！”我说：“假如一个人养育了相伴了多少年的亲儿子不在了，再去领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在心里能是同样的感觉吗？”
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而言，欢欢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生命。而对我而言，它却是我的一生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朋友和亲人。诸君细想便知，人生中亲密无间朝夕相伴、千山万水风雨同舟的亲朋好友能有几人？人生又能有几个14年？正是有了无数的微不足道的生命，无数普通生命的生活与命运，才汇集成了这个世界和这个时代悲喜交加的内容。
也许我在人世间经历过太多的背信弃义，太多的世态炎凉，我才会以两年多的时间酝酿，以如此的篇幅来表述对一条小狗的思念。同时，也是想在我们这个真善美极度萎缩的时代表达一个小小的观点，即是人类千万不要妄自尊大，其实人类对动物的了解是非常低级的。动物有情感有智慧有信念，在相互交流上，动物比人类要真诚朴实忠诚执着的多。我对一些还在养犬或想养犬的朋友说:你们不要把自己当成小狗的主人，小狗只是你的宠物。要把它当做朋友对待，当儿女对待，如能如此，你一定会有惊喜的发现和刻骨铭心的回报。”善待动物，就是善待众生，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这是一句现在流行的格言。但我总觉得，很多动物根本不用像人类这样痛定思痛地思考问题，它们的本能就是这样做的，比如欢欢。
欢欢对我的帮助如此之大，与它相处的岁月里，它使我相信在这个时代仍有真善美的存在，使我能暂时忘却生活的痛苦，童心常在，欢乐长在。它对我的家庭贡献如此之大，已是无法衡量和无法替代的了。对它绵绵不绝的思念，会一直到我生命的终点。我相信，如果有天堂，上帝一定早把善良天真聪慧的欢欢接到了里面；如果到了我告别人世的日子，欢欢一定会冲到天堂门口扑进我的怀里，我会紧紧地拥抱它，一起欢乐地开始永不分离的生活。
欢欢——爸爸想你。
完稿于欢欢逝去两年零七个月
蝶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