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箭荷花

令箭荷花

文◎暮鼓晨钟

编者按：一束花，一个记忆。一段历史，一段感情。虽那么小小的花，却折射出来伟大的母爱，也影驰出了母亲那善良的心灵。文章朴实但却真挚反应了母亲的坚持，这是一种美德，也是让作者意念的地方。荷在母亲的呵护下开出了鲜艳的花朵，母亲却在岁月的沧桑中老了。

母亲要来的那株令箭荷花，应该有二十几年的历史了吧。

最初的七八年，我一直没见它开过花，就鄙视了它。可母亲总是唠叨，说这种花开放的时候真是好看的，真是好看的。我笑她，说几杆儿干瘪的扁枝枝，即便开花，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还美其名曰令箭荷花，荷花是水生的，叶子阔大无比，哪里肯屈尊，委身于泥盆，你一定是被人骗了，还拿了鸡毛当令箭，快扔了吧。

母亲执拗，断然不肯舍弃，就像我上学时候不认真读书，她从没对我放弃过一样。她真的是拿令箭荷花当宝贝了，夏日骄阳似火，母亲总是小心翼翼把花端进屋里。天突降大雨，她也总是冒雨冲出去把花盆挪到窗台上。母亲说，这是娇贵的花，见不得热，也怕凉雨浇灌。我依旧笑她，说你拿它这么娇贵，伺候的连我都嫉妒了，它每年还不都是烂掉中间的一部分，然后重新插枝养活。不开花，可能是你养花的方式不对吧。母亲摇头，不肯听我的话。

参加工作第二年初夏，那时候我还在一所乡镇中学教书，有一天办公室的一位同事非要我去她家院里看花，说是她养的令箭荷花开了，二十几朵呢。没兴趣，一听这名儿就想起我家至今还没有开过的令箭荷花，就想起那扁枝枝的半死不活干瘪样儿。偏偏那同事倔强，竟硬拽着我和另一同事去了。

那天，阳光灿烂，灿烂的有些狠毒，我埋怨着说，这么热的天，把我晒焦了怎么办。我一路嘟囔着，直到推开她家的小院门，看见小院中的令箭荷花。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种花。

小院的树荫下，一个普普通通的灰瓦盆里，插着几根细竹竿架成的简易花架，花架撑起十几枝干瘪的直立的扁扁枝茎，枝茎的边缘处赫然冒出硕大的花朵，花朵跟荷花的形状真的相差无几，每一朵花就是一个长长的碗口状的喇叭，喇叭的开口处，十几片尖尖的深红色的花萼，裹住十五六片尾羽一样的花瓣，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颜色变幻不定，闪射着紫莹莹的光辉。

从喇叭的开口深处，倾斜出细细长长的雄蕊，内质清芬，略呈嫩青色，随后变成乳白色的线条倾泻而出，簇拥着略粗一些的雌蕊，瀑布一样流出来，又突然恰到好处的打住，卷扬起一簇白色的浪花。

大朵大朵紫红紫红的令箭荷花恣情的开着，映入眼帘的艳丽，夺人魂魄，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

“污泥不染自超群，可奈濂溪未观君。一箭传来花讯令，满堂青紫沐香芬。”这是谁的诗句，怎写的如此传神。

一见惊艳。

那真的是花么，是不是同事故意插上的塑料花。我怀疑的围着它转了两圈，伸出手来轻轻拽一拽。确实是花，花粉的细腻和花瓣特有的清凉瞬间就从我指尖上传过来。

花开灿烂，灿烂的有些狠毒。它深深扎伤了我旧有的观点。这不起眼的扁扁的绿枝枝上，竟真的能开出这般娇媚丰足的花朵来。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原本应该肥硕的花枝枝怎么变得特别难看，颜色暗黄，褶皱迭起，其薄如纸，绵软无力，枝干上内质的筋骨条条绽出，简直就是年迈的老人瘦弱的手背，哪里还有点绿枝枝的模样呢。

问同事。同事说，为了能让令箭荷花开得饱满，开的丰盈，绿枝干就必须耗尽它所有的营养来苦苦支撑。花落后，有些令箭荷花的枝杆儿须掐掉一块方能逐渐恢复生机，而枝杆儿要重新变得肥硕起来，恐怕得有两个多月的恢复期限。

我对令箭荷花肃然起敬。

同事继续补充：有些人养它总不开花，就是对它太娇贵了，它其实很泼辣的，不怕阳光照射，不怕干旱折磨，随意放到院里用不着精心管理，就能开花的。

那个周末，我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母亲说，我可知道令箭荷花是什么样的花了，也知道怎么养了。

第二年，母亲的令箭荷花终于开了花。

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花开灿烂，灿烂的有些狠毒。

彷佛是为了补足七八年来的亏欠，它一次就开了四十几朵。它开得紫红，开的鲜艳，开的妩媚，开得繁盛，开得毫无保留。

但我同时发现，紫红的花朵映照出的母亲的脸庞，终显出苍老，褶皱毫不留情的爬上她的额头，盘踞不去，那眼神，也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变得浑浊起来。

母亲老了。

母亲真的老了。

这么多年，母亲养育了我，又替我抚养孩子长大，她含辛茹苦，默默无闻，且毫无怨言。母亲把我育成了她自己的一朵花，这些年，我微不足道的进步和不值一提的成功，都是令她骄傲令她自豪的，就像看到亲手培植出的一朵灿烂的令箭荷花。而母亲呢，岁月变迁，她终于缩成了一枝令箭荷花一样瘦瘦弱弱的扁状枝茎。

原来，母亲一直把我，种在自己身上……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