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组诗）

（一） 老屋

我 三百年的老屋

爸妈给你

你挂上一把锁丢了钥匙

匆匆逃出我的荫庇

村路口，你眺望城市

不回望老屋的影子

老屋房檐的波浪

可曾荡起你心头的涟漪

风吹开锈掉锁的大门

春节里 我阵阵惊喜

我以为推开大门的是你

我以为 我浑身积满灰尘的蛛丝

会被你一帕子一帕子地清洗

鲜红对联 鲜红灯笼

你的儿孙会给我一声声新奇

断了，比你腰粗三倍的房脊

掉了，雕刻精致的窗格子

朽了，挂在门楣的你的姓氏

房上密密的瓦花、草茎

告诉我，还有哪些能唤起你

老屋的忧虑和记忆

抛弃，抛弃老屋

犹如抛弃一堆渣滓

你还想回来吗？千万不要等到

我彻底成泥

（二） 桑树

我 你没法认识

你诀别老屋时

把老桑树的蔸挖起

老桑树的基因克隆了我的记忆

爬上桑树，一个又一个夏季

桑葚染红你和伙伴微笑的牙齿

肥滚滚的蚕，你欣赏到了蚕丝的神奇

我的桑葚又黑紫

我是老桑树的后裔

怎么能够绝迹

桑树的根已经钻进岩石的缝隙

回来吧，用桑葚甜透你儿孙的城市

我很想，你永远把桑葚装在心里

多少年了？我没见你和儿孙的影子

你的背会驼吗？你回来时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到我枯死？

（三） 池塘

池底的螺蛳密密

钻得生疼 黄鳝把我的肚皮

给你留着的鲫鱼跑了一批又一批

装黄鳝的篼烂糜

挑螺蛳的针锈蚀

钓鱼的杆把你抛弃

我在村口守望你的身影 一日一日

我在池底把你扎猛子的印迹

孵成了化石

千年万年 你的后代能在这淤泥里

想象出你快活的童稚

仰卧城市泳池的你

是被苗条的水影痴迷？

何时再来池塘的澄碧

回来吧，淤泥已经填到了我的嘴皮

难道 在我消失

也无法再见到你

(四)水井

我一直记得你

竹筒横在嘴上 水流了一脖子

一个石子搅碎了你脸的美丽

你把两个月亮晃荡进水缸里

你和女朋友洗衣的亲昵

一年又一年 我清澈的眼

被枯草遮蔽

我听到了 电梯里你笑声的旖旎

我听到了 你脚不沾泥的惬意

你的车轮 没有一点黄色的泥

你弯腰 把面膜贴上了妻子的面皮

你完全忘记了我 你沉沦在城市

你的肠胃被矿泉水清洗

多少年了，我一直把你牢记

你为什么几十年也不回来看我一次

难道家乡的井水不如城市

去查查你的身体

我的成分是否还在你的骨髓和肤皮

（五） 核桃树

老了，我满身的坑洼嵌着你的手指

老了，断了一茬又一茬的丫臂

累了，我好想倒地休息

我咬牙挺着

我怕你回来找不到家的标志

像沙发一样宽 你站过的树枝

像斜坡的桥 我的背脊

果实青绿 叶茂密

我知道 你的儿孙

没有上树摘果实的本事

我身上“八角钉”的刺

你的儿孙肯定不认识

你告诉儿孙了吗？我这

两百年老树的样子

你知道吗？我的周围十几里

都有载核桃的车子

车子的主人不是你

（六）竹林

一层一层的叶成了泥

一根一根竹竿密掉了缝隙

从你离家的那刻

我就没再见过你的影子

笋子虫蘸盐 你舔着嘴皮

嫩竹笋断在雨后 笋肉滑腻

麻雀蛋落下 染黄你的发丝

竹林里 蚂蚁伴你读书的印迹

狂风夜 我抚摸你的窗壁

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重做这些游戏

你该不会 让这些

永远走出了你儿孙的记忆

回来吧，那么多的人来买竹子

（七） 祖坟

哪一天开始？我就浸在了腐臭的草里

又是冬季，你该把祖坟想起

我们一年一年盼着你的礼

又到清明 年年失望里又加了一次

雨水里，你的祖坟快成平地

是城市生活不如意？

是不想沾乡里的土气？

几十年了，你和儿孙怎么

从来就不看祖宗一次

如果我们这里成了征用的土地

你和子孙会不会亲手把我们迁移

你能不能找到你祖坟的位置

已经是迁坟的最后一夜

城市里的你 是否听到了祖宗们的哭泣

2010年12月4日定

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