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火塘
导读王永彬那些在火塘边烤火时烤出话,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有许多仍充满了睿智和哲理,而作者自谦仅仅是一个认识几个字的农人。或许相似的场景,不同的谈话......
火塘,又称火坑、地坑。在农村较为普遍,南北皆有之,北方的火塘什么样,没见过,但南方的火塘大体差不多,以湖南农村为例,在厨房向隅一方挖一四方浅坑,砌以青麻石块,在上面挂一擂钩,就可烧茶煮饭,兼作冬天烤火之用,既简单,又方便。
在小城蜗居很多年后,火塘的影子在记忆里已悄悄远去,印象逐渐变得模糊、生疏起来。我确实很多年没有看到过火塘了,当然有时也依稀怀想过。但说到底,我虽然曾经享用过火塘给予我的温暖,却已经因日渐适应城市生活而与火塘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不似我那些至今仍在农村生活的亲戚们,不必特意去关照,也无须刻意去怀想。火塘,在农村,应是农人生活中的一种最普通而自然的存在。
想去看看火塘。国庆节,陪同母亲去了一趟她老家,那里,是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关于火塘最初的印象,也是从那里开始。然而,让我失望的是,就是舅舅家也没有火塘存在了,代之以那种宽大的农家灶,条件稍好的,烧煤或烧沼气也很普遍,我竟然想在农村看看火塘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母亲回去照例要带我走访一下乡里乡亲,带些小小的礼物聊表心意。我儿时生活过的那个农家院落称之为“大瓦屋”,是一个大的四合院,几家住户共用一个公共的大厅屋,都是土砖的房子,后来各家住户相继搬了出去,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修建了新的小楼房,包括我舅舅也迁居到一个傍河的地方。土屋因为没人居住,没有生气,又因年久失修,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完成了历史的使命,坍塌成一片废墟。站在废墟之上,我长久地沉默,想寻找些什么,拾起些什么,但终究尘归尘,土归土,竟是什么也不着踪迹了,只有时间站在背后偷偷地冷笑。我不甘心,不相信迈向人生的源头仅剩下这一堆废墟,几片断瓦。我的眼光停留在一处带着明显烟熏火燎的残塬,那是曾经的火塘。
火塘以它沧桑的面容记载了那一段过去的时光,特别是那些寒冷的冬天夜晚。那时的气候好象比现在要冷,没有火塘,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度过那些童年的冬天。但是所幸的是,火塘给予了我温暖的庇护。整个冬天,我几乎每夜猫在火塘边取暖。那时的农村,没有一切现在可以消遣的娱乐活动,劳作了一天的农人,有自家的,也有一墙之隔的邻居,男女老幼,围炉而坐。舅舅烧着熊熊柴火,炉钩上挂着被烟火熏得乌黑的水壶,“汩汩”地冒着热气,炉钩稍上的地方挂着两三块腊肉,被烟火熏出的油水,滴在柴火上,更增添的火的势头。这时,老人悠闲地吸几口水烟,男人则喝几杯烧酒,开始天南地北地说些奇闻轶事,女人或纳鞋底,或织纱衣,家长里短地谈论着琐碎家务,各谈各的,互不相干。外婆那时身体板健,不时筛茶倒水,招呼着众人。屋外,寒风朔朔,滴水成冰,屋内,火光熊熊,春意融融。待到酒喝尽了、烟抽完了,炉火渐渐失去了光彩,女人们的声音也渐渐小了,男人则脸红脖子粗,竟靠着椅子打起盹来,这样一来,时间到了半夜,寒冷的冬夜也就离天亮不远了。我总是卷缩在火塘的一角,听着似懂非懂的大人门的闲谈,或看着红红的火苗静静地发呆。外婆待到觉得必须让我去睡觉了,就变戏法似的从火塘里取出几个煨红薯,递一个给我,说一声“吃完了睡觉去”,可是我没有睡意,我喜欢听大人们的谈论,虽然那时很多东西听不懂。那些在火塘边的谈资会对一个儿童的今后有些什么影响,我现在也并不确切地知道,或许,今天的自己喜欢没事的时候折腾、鼓捣几个汉字,焉知是不是那时启的蒙。直到今天,当我读到清代王永彬的《围陆夜话》这样写着:
寒夜围炉,田家妇子之乐也。顾篝灯坐对,或默默然无一言,或嘻嘻然言非所宜言,皆无所谓乐,不将虚此良夜乎?余识字农人也。岁晚务闲,家人聚处,相与烧煨山芋,心有所得,辄述诸口,命儿辈缮写存之,题曰围炉夜话。但其中皆随得随录,语无伦次且意浅辞芜,多非信心之论,特以课家人消永夜耳,不足为外人道也。倘蒙有道君子惠而正之,则幸甚。
王永彬那些在火塘边烤火时烤出话,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有许多仍充满了睿智和哲理,而作者自谦仅仅是一个认识几个字的农人。或许相似的场景,不同的谈话,从古到今,一直在中国千千万万个火塘边重复,成为中国农村文化的一个缩影。但现在,这样温馨的场面竟已是寥寥了。也许,一方面,现在的冬天已没有过去那样的寒冷了,那样挨挨挤挤围坐火塘取暖的方式已经显得不合时宜,另一方面,即便是农村,物质文明也非过去可同日而语,可供消遣娱乐的东西多了,又有谁还肯围坐一个火塘清谈呢?看来,那些温暖的场景,只能是记忆中的一缕馨香罢了。
母亲在旁边催促我,说,走吧,一个废墟,老看着有什么用,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还是到幼时你经常顽皮和被你麻烦的七奶奶家里看看吧。我点头,跟着母亲前往。老人和后辈分开住,来到老人的家里,竟然看到了久违的火塘,老两口坐在火塘边,七爷爷是个篾匠,八十有余还手脚麻利地在火塘边剖篾,七奶奶看见我们到来,忙着起身倒茶,拿个碟子,抓些瓜子招待我们。围坐在火塘,品着大碗的农家粗茶,听母亲和七奶奶说些闲话,七爷爷休息的时候“吧嗒”几口水烟,接几句话,又去忙他的活计。
七奶奶说,火塘已经不用了,没有人去砍柴,几个儿子,每人供应点燃煤,也够用了。
伸手一探,果然,冰冷的炉灰。
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