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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的人家

2013-10-23 19:15 作者:欧阳杏蓬 阅读量:338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这一家门前原来有一条土路,从沟边人家的屋后穿过,就是田埂,田里栽稻,稻收了后,种白菜。人们将地当宝,每天都相守着,像守着饭碗。

村的西北角像一张犁锲进田野,房子在田埂边上,一溜一溜,也像一块田园。

尖角上有三个房子,清一色黑瓦房。

进村最右边的那个房子立在坡上,坡下是一条小水沟,水沟外是稻田。主任从土坡上扣出一条歪斜的槽,铺上石块,就成了一级一级台阶。每个早上,房子的女主人都拎一个脚部长了锈的铁皮桶下到水沟边,或洗衣服,或洗锅盖,或只是用清水洗鞋帮上的泥。偶尔可以看见屋主的一堆女儿齐刷刷站在水沟边,大的帮小的洗头,一个帮一个,披头散发,或笑或骂,自然而然。屋子的主人——那个放牛的老头,背有点躬,时而在屋檐下,时而走进门去,不知道是在忙着自己的,还是在防着别人打他女儿的主意。

他是有一个儿子的,跟着别人做生意。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但从他们家传出来的意思,是做得不错。到了快结婚的年龄,说媒的来来往往,最后挑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还没生下孩子,又离了。从他们家传出来的意思是,那女人懒,每天对着镜子要花两个小时,打扮好了,下不了田了,近不了地了。皮鞋的小鞋根插进泥地,半天走不出来。做人媳妇不做事,劳累父母,这在这个村看起来,就是不孝。这是大事,与人一比,气话一说,老的小的就会起磨擦,让儿子为难。还有一个说法是,这媳妇跟他的表哥好了,每天都上街,到了表哥工作的单位就不出来了。

无论怎样,经过一番折腾,小两口离婚了。这在这个小小的村子角落引起了小小的震动。女的走了,受累的是儿子。好在孩子自小是个走江湖的男人,安排好父母,又走了。男人出门,却是很平常的事。村里的大人都这么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在家里窝囊死。

恢复平静后,狗也不吠了,鸡也跑出来,招摇过路,踱到橙子树下,公鸡追过来,交欢一回,就处在一起,扒着地上的松土,咯咯咯咯的,分享着伴侣的喜悦。

橙子树歪着脖子,所有的枝叶胳膊都向西伸展着。它的后面是一座房子,遮挡着东方的阳光。树像人一样明白,东方不亮西方亮。它庞大的枝叶罩住了下面的通路。遇雨或烈日,树后的屋主人或过路人跑到这绿荫里,或听雨响,看着雨滴掉在尘土里打出一个喇叭形状,或听风翻动树叶,漏出几缕铜钱大小的光掉在地上。或者仅仅是站在这里,一边看西边连绵不断的田野,一边等人来。抽一支烟,纯朴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闲情。

树后房子原来还是气派的,现在改得像一个窝棚。

大门前原来有几级台阶,现在,台阶去向不明。

乡村看起来古朴,但人心却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干净。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精壮的农民,经常挑一担粪桶出出进进。遇到熟人,就是在家门前,也要放下粪桶,拉着人抽一支烟,才重新出发。路上遇到人也是这样,一边跟熟人打招呼,一边放下粪桶。别人以为是他挑不动了,要歇下一口气。他的老婆穿着整洁,经常是到了地里半天了,才见自己的男人晃悠着两只粪桶到地里。然后夫妻俩是你挑水来我浇园,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也不乏诗意。他们应该是幸福的,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十来岁,守在家里,还算听话。

有一天,村里的一个壮汉在附近村子打倒了一个从外县来挑战的拳师,一下子就点燃了年青人好斗的激情。几个人在一起,谈不是农事,而是谈某某跟某某打架,三拳两脚就解决了。村里有一些拳脚功夫的,开始收起徒弟来。一遇到街上发生械斗,一伙人骑上车就往街上冲,仗着人多威胁人家。得了好处,就割肉买酒,大呼小叫,把一个安静的村子闹腾得不得安宁。

这屋子的主人原来也练过几招拳脚套路,跟邻居比划的时候,被邻居的兄弟掷了一砖头,打中脑部,从那以后,开始神智不清,老是怀疑他的女人跟对方有不正当来往,闹得两家鸡飞狗跳。女人不得安生,带着两个儿子一走了之。他一个疯疯癫癫,靠抓蛇来过日子。房子漏了,他就挪一下窝,再漏,再挪。挪无可挪,找来一帮抓蛇的狐朋狗党,把房子拆了,将有用的材料改了一个窝棚,而把多余的木材当了柴火。一个好好的家,就剩下了一个影子了。

前几年他还在打架,教别人武功。进了人家的屋,就赖着,主人连哄带骗,才将他劝出门。走在路上,人们对他是敬而远之,远儿避之。现在,窝在家里吃“低保”。

他的孩子,有的说回来过,有的说从没见着回来过。

他从不说他的孩子。

橙子树的西南一边,有一棵石榴树,细小的枝条使得树像一棵荆棘丛。一个猪圈,经常可以听见湘南土猪粗糙的哼哼声。绕过猪圈,有一块小小的沙和土,边缘是水田。沙和土的边缘是一条熟土,靠大路种的是一棵桔树,往里是一行笔直高耸的椿树。空隙里载葱种蒜,是典型的自给自足的农家庭院格局。

猪圈对面是一个矮矮的黑黑的青砖瓦房,进门,门边是一个水缸,往里是一个火塘炉灶。里间是卧室,墙上开的砖眼窗——窗只有一块砖头大,光线暗淡,看半天,才看清摆了三张床,深色粗麻布蚊帐,蚊帐里一团模糊。

这家人有四个女儿,一个男孩。

主人是种田好手,女主人是砍柴能手。这么多人,不囤柴火,冬天就没热水洗澡。由于孩子多,女主人每天都没时间来打理自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细看起来,脸上的皱纹不是皱进去,而是凸了出来,一条一条,布满尖瘦的下巴。桔树下有一个石鼓,男主人得闲的时候,就坐在石鼓上抽烟。孩子们不会来打扰她,路过的人也很少跟他招呼。桔树上的桔子还青着,而另一边的石榴树一边开了很艳的红花,一边也结出了果。那果干干瘦瘦的,即使面皮红了,也不见丰腴起来。碎碎的叶片上,站满了绿头苍蝇,它们原来都是住从猪圈里的,猪圈里太热,它们出来赏花。

男主人望向田野的目光很沉默。

他不苟言笑,但也不一本正经,或许是他的眼睛有点阴,看起来也不随和。他还有一根高鼻梁,更是与人拉开了距离。

我跟他的儿子同班读书,桔子没有熟的时候,我跟他儿子悄悄摘过桔子树上的桔子,大拇指般大,送进嘴里,酸得牙齿都要掉。而且很容易被发现,那桔子的气味太大,刺鼻。也打过他家石榴的主意。他儿子说夜里出来尿尿的时候摘给我,到石榴树叶落,我也没得到他的一颗石榴。他说椿树芽炒鸡蛋,味道如何如何,我听得像神话。

后来他姐姐都嫁了,屋子的老主任脸色红润起来,女主人也穿上了新衣裳。我的那个同学不像一般同伴下广东去打工,而是顺着父亲的安排在街上学木匠手艺。手艺学成,老婆也到手。只是,女方家没有男丁,要求他倒插门。他家也是他一个男丁,或者已是三代单传了。他父亲不同意,老亲戚也不同意。他搬到女方家,住了几年,住得不舒服,要搬回来,父母同意,把房子让出来,老两口到地里搭了个棚子住着,对外说是守庄稼。过年,不到十二月,他的老父亲就死在了庄稼地里,母亲被姊妹接走,轮流供养。

他把老屋推倒,盖了房子,却没钱再置门窗,大年三十了,门户洞开。姊妹也不跟他来往,暗地里都怪他折磨死了父亲。

这一家门前原来有一条土路,从沟边人家的屋后穿过,就是田埂,田里栽稻,稻收了后,种白菜。人们将地当宝,每天都相守着,像守着饭碗。土路改成坚硬的水泥路,车可开进来了,大家又没了种田的兴致。原来每当到了春天,菜花开遍的田野,现在除了种一季水稻或烤烟,大部分时间是荒芜着的了。村庄在变化,村人在变化,土地在被人想着法儿变化着,唯有头上那方天空还没有改变,蓝蓝的,干干净净的,深不可测。

2010.12.28

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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