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了冬梦
导读阡陌苍凉,大地的嘴唇,在微微跳动。唇边,有多少种子沉睡着。冬天的一个转身,满坡,便挤眉弄眼了。那我,该开成什么样子,才算是春天的模样?
跟着驴子,体验生活。
老远看见他们,背个包包。我想:完了。只好厚着脸皮装糊涂,明知故问:你们背个包包干什么?他们看着我两手空空,笑了笑。我知道他们笑的含义:不背包喝西北风呀!可我实在不想再回去了,心想着,就蹭你们的吃喝了,不会见死不救吧,再说了,一天不吃饭,还能饿死不成?
我们说着话,汽车,三轮车,摩托车,不时从身边走过,卷起的灰尘,含混了我们的声音。我的思想总是不太安分,来来往往的车辆,肯定有熟识的人,某些领导阶级,竟能一袭朴素的装扮,这样坦然的行走,是驴子的境界呢,还是人的境界?应该是人的境界居多吧?一句话,因了这个境界,这个序曲有点受用。
寻着小路,爬坡。坡不陡,不险。粗石搓脚,有点滑,借草根的助力,不难。
脚,为定点,旋转。前后左右,远山近峦,弥漫一种色调,土黄。人说,冬天的原野,枯败。四季不同天,每一季,都有属于这个季节的旋律。无论走在旋律之外,抑或旋律之中,别忘了,用心聆听自然的声音,大地的心跳。现在,我走在旋律之中了,我看见,每一片土黄,都是大地的孩子,沉睡着。
我知道,今天,我踩着了冬天的梦。
走过一段平缓的山脊,穿过农人拾种的山地。一片黄草掩映中,一间很小,很粗糙的青瓦土屋,孤立在半腰深的黄草中,猎猎干草,凭添它几分沧桑。因这干裂的沧桑感,我不敢妄自靠近它。他们说这是土地庙。广袤的大地,土地爷何以屈蹲的这么逼仄。浅浅的山洼,黄草连片,藏着,松软的土路。人扫草而过,划出半弯,起伏的弧线。不远,弧线尾巴上,乡亲在割草,深草淹没他弯下的脊背。也许是我们惊动了他,未及,我们走近,他面朝我们站起来。手里拿着镰刀,阳光照着他,照着草尖,照着山梁,照着他平静略显惊异的脸。金灿灿,满目金黄。这个移动的身影,以人的名义和温度,让这片土地温暖灵动起来,舒缓成唯美张扬的画面。当我慌着给三目说:“把他照下来”时,三目已端着相机。这是一幅画,我们看着他站在画中,他一定也在看着我们。静静地看着我们缓缓步入画中,静静地看着我们从画中徐徐的走出。就如我们,不时回头,看着他,看着他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不知,三目给他照了怎么唯美的照片,在我心里,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幅画。在他眼里我们也是一幅画吗?那边坡上,几片绿绿的植物,一条小路,横穿半坡。我们都是山野长大的孩子,远离钢筋水泥的冷漠,走在这样的羊肠小道上,亲切眷恋的情愫油然而生。多少年来,我远离家乡,苟且在农村和城市的边缘,像一棵无名的小草,心向质朴天然的乡间。很多次,梦回,我的童年,我的家乡,我家乡的小路,我家乡的羊儿牛儿。这儿,虽不是我的家乡,我知道,我依然可以走着这条小路,嗅着这条小路的气息,回家,见到我的乡亲。
路边,一棵不知名的小树,结满褐色的果子,果子呈圆柱形,都是针刺。在寂寥的山坡上,有点抢眼。我不由自主跳下路沿,攀摘一粒,手扎的有点疼。三目让我再摘一次,我知道他想照相,我虽不太喜欢照相,还是又摘了一次。因了这份亲切,也因了三目说的话:这儿真美,夏天会更美,我们夏天再来一次。我知道,好多承诺,好多希望,在急速的光阴里,大多会成为谎言,何不珍惜当下的感动呢!照片是影子,拍摄即是永恒。那么,就让这份永恒复合我永久的乡情吧。
村庄,住户不多。青一色,矮小草房,黄泥墙。墙根下,蹲着毛糙的石凳。房前屋后,冻瘦的树木,枝爪戳在阳光下,告诉我们:明年春还来。
三目忙着照相,我们前行。一群羊猛然闯入视线,尾追着慈祥的羊老人。在这土褐色是主调的山谷里,有了这群白色涌动的尤物,整个山谷瞬间为之明艳。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随心的文字,看着这张照片,很庆幸我及时抢下了这份暖。
午饭,在老乡家里。简陋的房舍,翠绿的竹林,青青的小菜,温暖的阳光,还有老乡的淳朴。田园诗到这里,进入最优美的段落。有了这份惬意的舒适,我们稍作歇息,又出发。
踩着干枯的树叶,避过酸枣刺的挽留,我们爬上又一道山梁。整个山势像一匹缓缓行走的骏马。我们站在马脖子上,眺望,远处。山峦,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层叠依偎成灵动而饱满的马尾。顺脊背渐高迤逦着黄草,毛茸茸铺展开来。阳光下,色彩由远及近,渐次明朗,及至我们脚下满是白花花的阳光。我感到,冬日原野,豁达,一览无余的豁达。纯朴厚重的土黄,蛰伏着,无限的力量,千万种生命猫着劲,只等那一声召唤。身旁一大片酸枣树,密匝匝的健壮,枝桠似乎还泛着青色。三目在刺林钻着照相,我都不知道他如何进得去。那个,同伴等的有点急了,先自前行。三目钻出来,惊呼这儿好美,惋惜选错了路线。其实,一切顺其自然,融入未必真懂,碰巧的机遇也许最好,合适的距离也许最美。我想让三目照下来,他说逆光照不清,我着实遗憾。现在想来,专业玩相机的就是麻烦,像我这不入流的玩家,一兴奋就噼里啪啦照了,兴许还能捞一张意境蛮美的片片。嘘,打住!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好同志。
有片草,细细长长的茎,银针一样洁白,一根根直立,煞是好看。三目,趟过荆棘,选着最合适的拍照角度。一会儿屈蹲,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半卧,来回兜着圈子。就像珍爱古董的家家,偶遇一件心仪的古玩,满心的欢欣和爱怜。歪头看看,凑近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笑着,摇摇头,再点点头,却舍不得伸手触摸,生怕打乱和曲解了它们本来的韵味。他,走出来又折回去,三进三出,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我们打趣他:不满意了再照,省的回去了后悔,他当真还犹豫一下。三目说我:“就这照相,让你还能写出一大串文字。”在这儿,我就顺了三目的吉言,替他道出心声。一朵花,一株草,一片景,一个人物。进入你视野的时候,你的心灵已经做了过滤,穿过心网的时候,已经不可救药地触动了你的心灵,举起相机,左颠右颠追求最美的时候,一种感觉也急不可耐的晃动起来了,屏气凝神按下快门的时候,就和你的心交合在一起了。这张照片,就是你的独白,你的喜悦,你的诗,你的歌。
走着,走着,不觉就拉开了距离。前后都不见了人影。我一人慢慢往上走,脚下的石子坡,有点打滑。踩着沙沙的树叶,攀住低矮的树木,野草缩着柔弱的枯蔓,让你不由得怜惜。冷不丁,看见一朵小花。只一朵,细线似的颈,托着她。红红的,圆圆的,大指甲盖那样大。没有一丝绿叶伴陪,舒舒展展的开着,娇娇柔柔的开着,开在万物冬眠的梦中。我缩回伸出的手,不忍触摸。脑海里,蹦出“风信子”三个字。“风信子”的传说与爱情有关,风信子是享誉世界的名花。眼前的小花,不管怎么说和风信子也搭不上钩。可是,我脑海里就蹦这三个字,我心里就认定她是风信子了。风信子的花语: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富的生。我固执的坚持,只有这朵小花才是风信子,最能媲美风信子的花语。
看见三目走上来,我没有告诉他那朵小花。只听身后他惊讶说:“哎吆,这朵花,这么一朵花,这样的地方一朵花,这样的环境.......”我回头,看见他正举着相机。
原来,一个大男人的心里,也能收藏这么一朵小花。
这个山脊像个分水岭。左边,满坡乔木干硬的枝条齐刷刷依坡向上蔓延伸展,好像众人高举有力的手臂,平缓处,村落人家落在暖阳中,城市河流远处相闻。右边,黄草起伏,荆棘丛生,山峰连绵,一洼麦田嫩绿,三三两两的翠竹,簇在田边,如诗如画。
三目说:左边有人气,有生机,右边是一泼墨写意画。
我说:我更喜欢右边的写意画,骨子里还是喜欢自然纯朴未经雕琢的风物人情。
民以食为天,一切庸俗杂乱的东西,自有它存在的理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多重性。学会客观的看待人事,才是理智的豁达的选择。可是,我怎么就学不会抛弃骨子里那点随心的固执和唯美的追求呢?
鸟儿回窝了,霞光燃在西山,夕阳,把我们剪在山梁。
霞光里,落日晃着光晕,诗话了我们挪动的身影。三目,双手潦草的一拜:阿弥托佛。我才看见,脚边一个,半米见方,膝盖一般高的简陋小房。
“这是甚么?”
“山神庙,到山上有点敬畏山神。”
听了,三目的话,我想起不久前去江西,参观张氏祠堂。很大的庙宇,进门侧边的角落里,供着土地爷,位置还没有公厕显眼。同事打趣说:土地爷的地位真低呀,西游记里的土地爷,不是让孙悟空拧住耳朵揪出来,就是让金箍棒戳出来。今人,喻以“神仙”舒适逍遥的意象,是心向往之而不可求遇,海市蜃楼一般可望不可触及的境界。为此,把各路神仙贴上标签,排列高低座次,去顶礼膜拜,以求捞根稻草,求的神仙的境界。我想不明白,是神仙糊弄了人,还是人糟蹋了神。神仙,到底什么样子?谁见过?看看三目,又看看他,嘿嘿,神仙,糊涂仙!
踏着厚厚的松针,绕到那边山梁。一直下坡,坡上没有路,一簇,一簇,白草突兀着,风干的羊屎,给人方向的感觉。
同伴,一整天,一直走在最前头,很少谈论感受,这时才说:今天走得不远,才四十里,步子都没有迈开。他显然没走过瘾,我想他们可能是照顾我的行走能力,感激。也许,什么也不是,我还感激。
天黑了,离开泥土,这一天算是划上了句号。踏上水泥路,我在想:当,双脚踩过枯叶,白云飘过蓝天,山风吹过黄草,冬阳摸过大地,他们是否和我一样,听到寂静深处大地心脏的跳动,是否和我一样,轻若山仙的感受。也许,这些贯驴什么也不想,早是山仙了。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山仙们得到和我一样的滋养呢!
阡陌苍凉,大地的嘴唇,在微微跳动。唇边,有多少种子沉睡着。冬天的一个转身,满坡,便挤眉弄眼了。那我,该开成什么样子,才算是春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