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西瓜地
导读银灰色的瓜秧子在风里颤悠悠的，象河里的水波动浪荡，时不时露出的西瓜在月光下闪着荧荧的冷光。三顺种西瓜的手艺是爹教的，年年他家的西瓜都是又大又圆......
赵三顺坐在瓜棚架子上吸旱烟，烟锅里的火团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今儿晚上的月亮特别圆，瓜地被照得下了霜似的银灰，蛙在渠沟里鸣，蝉在杨树上噪，草丛里蛐蛐儿招亲引伴的叽叽声格外尖细，叭嗒叭嗒的吸烟声倒被淹没了。夜风徐徐吹来泥土、庄稼、青草的混杂味道，三顺的汗褂子下摆鼓的老高。
赵三顺看着瓜地，心里盘算着收成，今年雨水好，结瓜时，阳光又足，瓜都长得皮光圆滑，跟蓝球似的。指望它们为儿子凑一部分学费。想起儿子，三顺的眉头就不由得铺展开些。小杰打小听话，懂事，上学从不让三顺俩口子操心，年年都是三好生。小杰前几天才高考罢，回家这几天一刻不闲的帮忙。三顺老婆问过他考的咋样，小杰腼腆的说还行吧，儿子的自信让老婆放下半截子心。前晚上，老婆到瓜地给三顺送水，说到儿子上大学的事儿，俩口子长嘘短叹，学费加生活费怕是得万把元。一时到哪儿凑这多呀！虽说可以贷款上学，听说助学贷款还得找村长、镇长一级一级的报批，村长这关倒没啥问题，镇长那一关可就不好弄了。
提起镇长李成喜，三顺就火冒三丈，直想骂他娘。六年前，老镇长赵大炮在全镇推广种黄姜，一时间家家仅留一小块地种粮食，村村满地都是黄姜藤蔓绿丛，连续三年赵大炮管理的好坪镇村民收入节节攀升，赵大炮被县里提拔到农业局当了局长。李成喜原本是镇里办事员，这时便新官上任。李成喜是看着赵大炮走上阳光大道的，如法炮制，不，是更加大踏步前进。亲自下到村里家家做工作，多种黄姜少种粮。也是明摆着的致富路，很多村民自然听李镇长的指点，怎么说人家一个大镇长给咱乡百姓说好话，帮咱出主意，那有不听的道理。工作做到赵三顺家，可就没有那么顺了。俩口子说自家憋足了劲才盖了两层新楼，还欠亲戚六眷一屁股债，种西瓜挣点钱，把钱还了。磨磨跻跻好久，翻来覆去三顺总是一个思路：说自家除了种粮就一直种西瓜，整个乡镇现在都种黄姜，人怕扎堆猪怕壮，种黄姜那怕有风险，还是种瓜老把稳。李成喜说，你怎么榆木脑袋，你年年种西瓜挣球几个钱，种黄姜又省事又挣钱，还不跟着大部队的步子走，磨跻个啥。赵三顺的固执让李成喜跑了三四趟，差点嘴皮子都磨破了，总算搞定。
转眼又到冬季，在地里埋了俩年头的黄姜挖出来，胖嘟嘟的，象熊爪子。大伙把这些根茎收拾妥当，兴冲冲地等待药材加工厂收购大车。车是等来了，可那收购价叫人心比外面的天都寒，往年都一块多钱一斤，今年竟然跌到一毛多钱一斤，连请人挖姜的费用都包不住，更别说姜种、肥料、管理的本钱。整个乡镇一下子大伤元气。好在农业税全免，家家靠着老家底也还过得去。
赵三顺家的日子可就比较暗淡了。因为黄姜是前年秋里下的种，过两个年头才收，三顺就那两亩多地，留着几分地种点麦子、豆子，两亩好地被黄姜睡了两年。一家人紧巴巴地熬了两年，从鸡屁股下抠点零花钱，养猪钱给儿子当学费，平日小杰的学习资料都是借同学的抄写，尽量的节省。三顺三天两头扳着指头算账，恨不得多长几个手指头。指望黄姜卖个好价钱，把欠的债都还了，剩余的也好给小杰预备大学的学费，那知落得这么个惨。三顺老婆气得胃病犯了，吃不下饭，肚子胀得象又怀上了娃娃，一天到晚屁响得跟打雷似的。三顺白天在地里挖那些草根不如的黄姜，边挖边骂。晚上，照例要喝两杯解乏。自打出了这事以后，等两杯子酒下了肚，三顺就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找李成喜说导说导。他晕晕乎乎到镇政府找李成喜，要求把黄姜按一块钱的价卖给他。开始几天李成喜还跟他愧疚万分的，说自己对不起乡亲们，把一镇人领上了绝路，肠子都后悔断了；被县里点名通报批评，县长差点要摘他的乌纱帽，多亏自己工作扎实，为人正派，才侥幸连任。三顺把李成喜缠得服服的，只差给他下跪，叫他爹。再后来，李成喜不跟他打照面了。三顺恼了，凭着酒气，在镇政府门口大骂了几晚才算作罢。吸引的镇政府门口站满了尽是看热闹的村民。
正在想事儿的三顺忽听见地旁大路上有人唱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不用猜，三顺知道准是镇长李成喜。三顺赶忙往棚里挪，棚架子在身子底下咯吱咯吱作响。他不想见到李成喜。“赵三顺，你在不在？我是李成喜，找你有事。赵三顺！”喊声落了，脚步声渐渐远了，歌声又起“我们的家乡…….”探起身，望着远去的身影,三顺在棚木边磕了磕烟袋锅子,啐了一口痰，骂了句：“高兴你娘的腿！”
银灰色的瓜秧子在风里颤悠悠的，象河里的水波动浪荡，时不时露出的西瓜在月光下闪着荧荧的冷光。三顺种西瓜的手艺是爹教的，年年他家的西瓜都是又大又圆，汁多瓤甜，产量高，名声早传出去了，不愁销路。已经有瓜贩子电话联系说上门来摘，瓜价都谈好了，不低。定在明儿太阳落山时。摘瓜都在晚上，白天气温高，手碰着这些圆家伙就会砰的炸开。三顺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收成了，忍不住扯开烟袋又往烟锅子里撮烟末。他要再咂几口，好长长的吐几口气，把窝在心里的烦闷放一放。
有三个黑影顺着田埂朝这边来，老远就听见老婆的大嗓门，“他这一向晚上都在棚子看瓜，可能刚才到那边，没听见你喊，害你还跑屋里。”口气里尽是歉意和不安。“三顺子，你个死鬼，李镇长找你，快出来！”
三顺只好从高架上蹭的跳下来，闷声闷气地说，我在这儿，找我咋？李成喜说，三顺，大喜事呢！校长从网上查高考分，你儿子高考在镇上是头名，651分。听说只比县里的头名少7分。又转过身拍拍站在后面的小杰，你小子还怪挣气，比你爹牛B。小杰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三顺这时终于放下紧绷的脸，不冷不热地说，那谢谢李镇长跟我们说这事。李成喜没理会三顺的冷话，接着说，你不要操心孩子的学费，我都给你预备好了，镇政府工作我也作好了，奖励小杰5000元，我个人给他1000元。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搞助学贷款，孩子上大学啥问题都没得！
三顺蹭了一下脑门子，便来回地搓着长满老茧的两手，嘿嘿地笑着，“嘿嘿、嘿嘿……”笑得跟天上的月亮一样圆……
二??九年七月一日写于党的生日
田少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