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初
导读我之初的那夜,小镇上进出街口处都扎了漂亮的牌坊,街头人头攒动,火树银花,炮竹喧天。小孩们穿插在人流中,尽情地嬉戏着。
我之初,从母腹中坠出,是在子时。一个时辰管二个钟点,那么我究竟是上子时,还是下子时,这可成了我必须彻底弄清楚的一个问题。这并不是我犟,而是上、下之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蕴和含义。
我之初生所逢的日子,确实有点特殊,那是中国年历中最热闹、最受人重器的日子。说到这份上,你不猜测也应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的。那就是大年三十日晚上子时。按照乡俗的说法,零点前的是“尽头风水”,是大吉之相;而零点之后,则是“报应崽”,这可是乡骂中的词儿。报应乎,因果也。报什么,无非是报父母,或报自身,是贬义词。因此这个时辰出生并不是怎么好。
小时候,兄长们总是逗我,说我是报应崽,我则很反感,常是气嘟嘟地跑去问母亲。母亲总是无限慈爱地坚称,你是三十夜里的!我复转身说给兄长们听,他们仍然坚持自已的说法。为此,我常常气得直哭,他们却哄笑成一团,结果,总讨来母亲一阵啐骂。可以说,这个出生时辰的问题,困扰了我整个童年时代,特别是逢年节的时候。
我之初,尽管母亲言之坚定,但我知道,母亲生我那阵,都被阵阵袭来的疼痛撕裂着,人并不十分清楚。母亲是坚强的,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强。生孩子并不象现在,早早去医院安胎,临产。而是在家里生产,那时的“接生婆”叫奇女子,住在大夫第那条幽深的里弄,可能是过年,母亲没有安排人去叫奇女子,而是决定自已接生料理。可能母亲压根就不想叫来接生婆,生我的时候,母亲已生育过四胎,也可说是经验老到,技术娴熟。这等小事,何劳人助。母亲一生总为别人着想,大时大节,让人家多休息,自已苦撑着,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我之初的那夜,母亲可爱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在子宫里手脚比划着,急切地要出来。母亲知道,自已是发动了,可能今夜就要临盆。可是自已的男人还在十里之外的乡下店铺中,没有回来呵。但凡女人生产,总希望自已的男人呵护在自已的周围,用赞许的目光,骄傲地看着小宝宝的降生。母亲想,自已最需要丈夫的时候,哪能没有他在身边呢?趁着黄昏天色未完全暗下来,母亲吩咐大儿子,去将父亲喊回来。大儿子听命于母亲,慌慌张张就上路了。
我之初的那夜,小镇上进出街口处都扎了漂亮的牌坊,街头人头攒动,火树银花,炮竹喧天。小孩们穿插在人流中,尽情地嬉戏着。二哥、二姐也小,并不知道母亲的痛楚。大姐工作在云南的个旧市,几年回来一趟,我出生的那年没有回家过年。二哥、二姐只顾穿梭在屋里屋外,打着鞭,提着小白兔的灯笼去各家街坊中辞年。租住在我家后屋的画婶,看见平时风生水起的母亲,早早地在烧开水,看着隆得老高的母亲的肚子,笑着询问:你怕是要生了吧。
母亲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闷着头抓紧在阵痛的间隙将接生用的剪刀等物,准备在自已的床几上。抓紧将玩累了的孩子们,呵责着赶上床“安单”。然后,将自已关在房里,生起产来。我现在无法想象我之初是怎样从母腹中出来的,只是想象着当年母亲的婚床上垫着油纸塑料布,母亲痛得扭动着腰身,羊水一破,母亲来不及休息,“哇”的一声,我来了!母亲一只手托起小小的我,一只手拿来消过毒的剪刀飞快地将脐带剪断、扎好。又将我用温温的水洗干净,穿好亲手缝纫的衣服,用襁袍包好,放到她的婚床上。然后将自已收拾干净,虚脱地躺在我的身边,望着我,用满是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则在这个新奇喧哗的世界面前,嗅着被褥上太阳和米浆的香味,微微地睁开一会儿眼睛,也看看母亲,然后甜美地睡觉。
在这个过程中,父亲与大哥提着马灯,匆匆地往家赶。一路上,别提有多焦急。从铺里到街上,要过两条河桥,迈过无数的田坎。父亲跌跌跌撞撞,总算在凌晨前赶到城门口。城门口是一个桥头堡,武装部的厚部长在站岗,远远看见父子俩人跑来,知道肯定是母亲生产,因为人熟络,厚部长又好开玩笑,于是一声断喝:“干什么的”?父亲哪有闲心跟他开玩笑,只是笑笑说,家里有急事,容后再与他说清。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中。
父亲进屋的时候,我家对面挑水巷里响起了鞭炮声,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的“同年”——胖子出生了。父亲推开木板门的时候,我静静地躺在被褥中,母亲只说一句:你回来了,便昏沉沉地睡去。父亲来到铺门前,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鞭炮的响声震天动地,将添丁的喜悦气氛拱托着、张扬着。父亲高兴归高兴,但望着一大帮孩子,也便暗暗地下定决心,再不生了!
于是,我便成了兄弟姐妹中最末一个,也便真正成为父母亲的“尽头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