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
导读它躺下了,子弹击穿了它的肚子,穿透了它的肠肺。它很痛苦。它憎恨那些要它性命的坏蛋,憎恨弱肉强食,但它无法抗拒。
还没回到家,就听刚从老家来的妻说,我家的黑黑被人用毒药药了,邻居何培尚正给黑黑灌绿豆汤解药呢,死活不知。
黑黑是我家的看门狗。
第二天,大妹婿来到五十里外的我家,又告诉我,黑黑死了,不是毒死的,是一些孩子用气枪打死的。
我很愤怒,问是哪些孩子打的?
妹婿说,听说是街里一些小痞子打的。他们不知是你家狗,要知道的话,就不会打了。现在你没法,不知是谁打的。你抓不到手脖没法找人。
说实话,我对黑黑感情并不深。因为不在老家生活,回家后多说塞几张煎饼给它吃。它对我倒是很亲热的。人家都说黑黑很厉害,碰到陌生人登门,若不是家人吆斥,能把对方活啃了。还有,就是骑摩托车的小青年,经过我家门口时,它能追着咬到很远地方。那些青年越是痞子,它越咬。实际上,并不是黑黑神奇,只不过这些年乡村的小青年太痞,常撩惹它的缘故。
它从来没咬过我,也不欺负妻和孩子。虽然,我们不常在家,难得回老家一次。从安徽调到江苏后,回家的机会才多一些,那当然是更不咬我了。
我一回老家,无论它在那里,只要能看到我,它便摇着尾巴急匆匆地跑来到我跟前,围着我转,那热乎乎湿漉漉的舌头舔来舔去,亲热劲自然没法提。推都推不走,赖在你跟前,除非它发觉你真的讨厌它时,它才很知趣地离开。
我上街赶集,它也上街赶集。我站在布摊前,帮助父亲卖布赚钱谋生活,它便趴在布摊底下,注视着过往行人,提防小偷偷布。虽然,多少双陌生的脚从它眼前经过,只要布偷布,它是不会咬的。不过,最让我奇怪的是,它竟能分清谁是买布的,谁是偷布的。
它很喜欢溜门串户。从我家到大妹婿家,到小妹婿家,到弟弟家,一家一家到,从不落下一家。它似乎也知道这些人家同主人是血缘关系。弟妹们的确对它好,到谁家总是给点好吃的。
黑黑虽然挨家挨户跑,但从不在他们家过夜。即使再晚,它也要回家。也许它知道自己看家守舍的职责,也许它知道不回家,主人会惦念四处寻找的。
它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村路口祝以金的花狗,一个是街口何光金家的狼狗。前一条狗是不声不响咬人,后一条狗是明目张胆咬人。不声不响咬人太坏,因为你看它不像咬人的样子,所以不提防它,正因为你不提防,所以它才咬你,而且一咬一个准,一咬一个狠。狼狗固然是明目张胆,但太凶残,太暴烈,赤手空拳无法抗御。在狗中间,黑黑似乎又善良了一些。正因为善良,黑黑常吃那两条狗的亏。有一次,它被咬伤过,那是头部眼睛处,被咬掉了皮,好几天才痊愈。它好上街串亲戚家门,好喜欢跟随主人,但又怕碰到敌人,所以,每每路过这两处时,即便有我们在跟前,它也不“狗仗人势”,总是绕道走,避免交战。绕一段路后,也不之从何处钻出来的,又来到我们中间,尾随前后。
父亲很喜欢它,但很少问它是,也很少喂它。
母亲不太喜欢它,但常喂它,一会儿不见就找。找它不是想它,而是怕它被人打死了,或是被药死了。特别是冬天,那时狗的灾难季节。因为家乡人喜欢吃冬天的狗肉,那狗肉香味可口,肥而不腻,是下酒的好菜。冬天的狗肉很值钱,熟狗肉十来块钱一斤,药死一只狗能卖一百多块钱。所以每到冬天,农村常出现偷狗、套狗、药狗、打狗现象。母亲多次想把黑黑卖掉,因为黑黑太大太肥,惹人眼馋,但终因父亲反对没卖。
实际上,母亲也舍不得卖。母亲说,有狗在家,睡觉放心。虽然家里不是万贯家财,但做个布生意,外边人不知内情,总以为我们家挣了很多钱,眼红得很呐。每到晚上,只有父母带着我的女儿在家。父母年迈,女儿尚小,坏人想来抢东西没有狗守夜,很容易得手。谁都知道,这年头乡村不安宁,拦路抢窃、白日闯,时常发生,有条狗总归好一些。所以,黑黑就没被卖,百十块钱算什么?!
然而,黑狗总没有闯过1989年的冬天。
一个目睹它被枪杀的孩子说,黑黑太呆了,也许是吓呆了,前两枪是从它屁股旁边穿过去了,它没跑,还在傻望着,后来被郭四一枪打中。打中后,它每倒下,而是跑了,那几个孩子追没追到。
黑黑被抢击后,跑回到主人家中,它没有暴尸于野外,也没让持枪的孩子讨到便宜。它离不开它的主人,离不开生活几年的家,它要魂归故里。
它躺下了,子弹击穿了它的肚子,穿透了它的肠肺。它很痛苦。它憎恨那些要它性命的坏蛋,憎恨弱肉强食,但它无法抗拒。它多希望主人能给它解脱痛苦,帮它治好枪伤,可是,主人看错了病,开错了药方,用治中毒的办法来治它。一个遭枪击的狗,临别主人前,还受到了一番灌肠的痛苦折磨,它的死是够可怜的,够伤心的。
我们想去寻找枪杀狗的小痞子,可是,没人承认,也没人来作证。有是一个“没抓到手脖”的理由,使我们失去了为狗讨说法的机会。
后来有个孩子提供了线索,我发虚捣鬼要找那些小痞子算账,可是,最后终究没去。没在当场抓获,能找人事吗?有人证又能怎样?真正找到那些小痞子,买你账还好,不买你账怎么办?他们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又能把你放在何等高处?说不好和你较量一番,打个头破血流图个啥?你能为一只死去的狗,去得罪这些活着的人吗?
虽然,这些人并不一定如狗,可是,他们却活着。
死去的狗,能让人痛惜、怀念。
活着的人,却令人憎恶、愤慨。
这是事实。可怜的黑黑,安息吧。
(1997.5.)
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