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蝴蝶之梦(征文)
导读秋天的夜晚清凉而伤感,晴儿在梦中笑了:她梦见自己飞起来了,洁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那个九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大眼睛的布娃娃向她跑来....
(一)
“啪啪。。。。。”一阵接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从一个小山村传出,紧接着淡淡的青烟从两山之间的密密丛丛的树林里飘出,这是一个依山而傍的农院,院子周围树木高大葱茏,从远处根本看不见房舍,鞭炮声和欢笑声就是从这里传出。不是女嫁,也不是男娶,在九十年代初,比婚嫁更热闹,更让父母有面子的是儿女的学业有成,其实,这山窝窝震耳欲聋的鞭炮只不过是送一个考上中等卫校的女孩,可那时却是全村乃至全乡屈指可数的才女。母亲和父亲忙里忙外,脸色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女儿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母亲一件件收拾行李,静静地听着亲人们的赞叹和姐妹们羡慕的神情,齐耳的?的头发有点卷,红彤彤的圆脸,大大的眼睛,略微有点塌鼻梁,有人说她像城里橱窗里卖的布娃娃,她从没去过城里,更不知道布娃娃长的什么样,所以,她想,这一次去城里上学,有机会一定看看布娃娃到底长的什么样。。。
“晴儿”母亲叫她,“快换衣服”。“恩”。女孩答应着,不一会儿从屋里出来,粉红色的上衣,黑色紧身裤,雪白的运动鞋,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身全新的。晴儿穿着这一身衣服,好像有点不舒服,也许是众人的目光的焦点的缘故,有点害羞,圆脸更显红了。好在母亲催她快走,母亲用扁担担着行李,女儿背着一个黄色小包,这也是姐姐刚从集上买的,她扭捏着和人们告别,跟在母亲身后,下过大门口台阶,沿着竹林边的小道向不远处的公路走去,踩着铺满竹叶的小路,再看看郁郁葱葱的竹林,听着熟悉的唰唰的竹叶摩擦声,晴儿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舍,这里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家,童年和少年的乐园,就这样走了吗?不过,这种情愫很快被欢喜代替,第一次走出山沟沟的女孩,对未来充满憧憬,好奇,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这将是一个全新的生活,笑容慢慢在脸上展开。
十月的天,阳光灿烂,车窗外,家乡的山水渐渐远离,两边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晴儿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黑亮的眼睛新奇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山里女娃将随着这辆车走出大山,踏上另一条人生之路。
(二)
女生寝室是一个四层的楼,晴儿她们班住在二楼靠西的四间,生活老师把晴儿娘俩带到靠近楼梯口第二个门,门开着,门上写着“208”,屋里十个床铺,分上下铺,屋里已经来了三个女孩,都在整理行李,晴儿选了一个靠窗边的下铺,帮着母亲放下行李,坐在床边,母亲和生活老师寒暄着,她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胖胖的,说话很快,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后来知道,她每天晚上9:00准时锁楼梯口的大铁门,早上5:00开门,如果谁在晚上九点以后回来想要进宿舍,除了难过她这一关,第二天班主任知道也够受的。
“你好”,对面下铺的女孩微笑着和晴儿打招呼,晴儿稍愣了一下,随即冲她笑笑,她的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很好看,旁边的一个大哥哥模样的男人帮她整理东西,他们说笑着,超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晴儿多半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叫瑛,后来成了晴儿的同桌,再后来成了晴儿无话不说的闺蜜。另外两个女孩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皮肤一般,眼睛很特别,有点伤感的神情,让晴儿立刻想到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的眼神,柔弱哀婉,还有一个正和生活老师说着什么,细听是安排新同学一些生活用品,她是本城的,显得很能干,两天以后,她就是新护士班的班长,叫静。
晚风轻轻地吹着,母亲回去了,操场上有几个人在跑步,晴儿站在一个路灯下发呆,她突然很想家,学校路灯很亮,可她很想家里那昏黄灯光的农家小院,想父亲花白的头发,母亲的唠叨,想此时也许正打着电筒抓竹叶上蜻蜓的伙伴,还有早晨那弯弯曲曲山路上,鸟儿清脆的歌,打湿裤脚和布鞋的草尖上晶莹的露水。两行清泪悄悄流下来。
(三)
一个星期过去了,晴儿渐渐适应了学校生活,她和同桌瑛一起打饭,做操,上课,打羽毛球,想家的次数少了,可是专业课的苦恼却多了,那些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等等,想想脑袋都大,“嗨”,瑛一脸的兴奋,“今天的解剖课去实验室上。”“啊。。。”晴儿很害怕。“听说那里有死尸耶。”“怕什么,那么多人,还有老师。”瑛满不在乎地说,其实晴儿知道,她比自己更害怕。她从瑛的眼神里看出来的。两个女孩拿着书本走进教室,教室里班长静正在发衣服——白大褂,“啊”这些从不同地方来的女孩,她们的眼里装满新奇和激动,“看我像护士吗?”瑛的脸由于激动地通红,“像——哈哈,像套个白口袋。”这些衣服都是从上届师姐们那儿借来的,穿在身上并不合体。教室里一阵忙乱,上课铃终于响了,四十个清一色的女孩,穿着雪白的白大褂,自觉地排着队向解剖实验室走去,实验室在学校西北角,两层楼,刚到门口,前面的同学停下来,都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嘴,晴儿也闻到一股股刺鼻的气味,像千万个洋葱被剥开,眼睛开始剌剌的睁不开,泪控制不住地出来,“进来吧”。解剖老师在里面说:“这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浸泡标本的药水,有点刺鼻,习惯就好了。”大约两百平方米的屋里,四周墙边的桌子上摆的都是四方玻璃罐,正中的一个大桌子,用蓝布盖着,她们心里明白,那就是她们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死尸了。“看看这里面装着全是我们人体器官,组织标本。有正常的,也有畸形的,癌变的,”晴儿觉得自己的头发根变硬,心开始要抽筋的感觉,“这是葡萄胎”,老师指着一个玻璃罐,“那是好多手嘛,怎么没脑袋?”一个同学嘀咕着。“好了,下面我们要上人体解剖学第一堂实验课,作为未来的白衣天使,你们首先要战胜世俗的偏见,战胜自己的胆小,这样才能学到知识,为以后更好的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老师边说边扯下蓝布“啊——啊——”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还是有几个女孩吓得尖叫起来,一具完整的女尸挺放在正中的大桌子上,药水泡过的皮肤灰暗,晴儿想到母亲腌制的腊肉。老师戴上橡皮手套,一手拿一个血管钳,一手拿一剪刀,剪开女尸胸口皮肤上的缝线,“这些是解剖室的老师们事先准备好的”,“你们看,这是真皮,在表皮下,血管,肌肉,胃,还有小肠,大肠,”“你们女孩下次不要减肥了,你们看看这肠子细的,”老师开起玩笑,他用血管钳挑起一段肠子,晴儿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动,她偷偷地用拳头使劲压着胃部。“这是心脏,它被肋骨围成的胸腔保护着,它一般和本人的拳头差不多大。正常的心脏是鲜红的,不像这种颜色,这,像不像你们中午吃的红烧肉?”晴儿终于忍不住,她跑出去,找到一个垃圾桶处,哇哇吐出来,从那以后,她好几年没吃红烧肉。这是一堂让晴儿终身难忘的实验课,将这个大山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女孩胆子放大到极限。
(四)
月亮在窗前悠闲地踱步,208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瑛在看小说,静在叠衣服,晴儿靠在床头看月儿,今天是星期六,寝室里很安静,其他女孩们都出去了,晴儿拿出日记本,“两年了,”她写道“我不知道时间为什么这么快,过两天就要到医院实习了,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白衣天使”吗?护士要说话轻,走路轻,开门关门轻,像天上的使者,让人们减轻痛苦,守护生命,”晴儿停下笔,看着窗外,风很轻,月光清凉,瑛突然笑起来,她被小说里的情节感染,“哈哈,你们说,琼瑶的小说里的女孩为什么都是芊芊柔柔的?让人怜惜,让人心疼哦”。“哦”晴儿转向她,“你都这样,男生更是不舍啊?哈哈”晴儿的马尾辫一甩,很调皮的做个鬼脸,一年时光,她已经变得开朗大方了,“哎,我们到医院,那些患者开始会让我们打针,输液吗”?“好像实习生给打针吧”。静说,“如果你的带教老师比较随和,第一天就会打针啊,输液啊,甚至抢救病人啊,你都会参加”。晴儿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到医院会是什么样,理论和现实毕竟有差距,平时在橡皮人身上练习,在真正的患者身上又会怎么样呢?如果遇到难说话的,不讲理的,甚至胡搅蛮缠的,怎么办?如果不能很好的处理好护患关系,不但不能治病救人,还能增加患者痛苦,影响护士,医院形象,再精干的技能又有何用?夜很深了,晴儿却毫无睡意,原来,“天使”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她想起班主任第一天说的话“你们现在是小草上的毛毛虫,经过几年的学习,希望你们能退茧脱胎,变成一个个蝴蝶,减少患者身心痛苦的病房里的白蝴蝶”。
“我会蜕变吗?”晴儿茫然。
(五)
实习的医院就在学校隔壁,四十个同学分十组,分别进十个科室轮转实习,晴儿,瑛与另外两个同学一组,她们实习第一个科室是传染科,传染科与别的科室不同的是都是传染性疾病的患者,每天上班,护士必须穿隔离衣,所以,晴儿她们得提前半小时到科室换衣服,这段时间,病人很多,病房住满,院子里也加床,晴儿的带教老师是个业务护士长,姓胡,说话小声慢语,却是字斟句酌,让你无法从她的话里找到露洞,晴儿每天很小心地忙碌着,两个星期后可以很熟练地给患者输液,吸氧吸痰了,晴儿并不觉得高兴,相反,这两天她的心里一直压抑着,因为有一个九岁的男孩一直在昏迷,他得了流行性出血热,是从晴儿的家乡来的,他的母亲已经流干了眼泪,孩子身上插满了管子,今天晴儿她们刚上班,老师们就已经在抢救他了,“心内注射一毫克肾上腺素”主任一脸的严肃,胡老师手里拿着吸痰管,“小同学”对着晴儿,“抽取一毫克肾上腺素”。晴儿有点慌,她从未看过这样的紧张场面,每个人都紧绷着脸,胡老师接过晴儿手里的注射器,核对了一下药瓶“一毫克肾上腺素静脉推注?”主任严肃地,“快,静注”。后来晴儿在临床上渐渐知道了,抢救病人时,医生下的口头医嘱,护士必须复述一遍,以免搞错,这是对病人负责,也是护士的自我保护,医生不是神,忙中有错,护士即是搭档,也要心细胆大配合医生,“看看有没有小便?”“主任,没有”。三天来,孩子的小便越来越少,孩子的肾功能已经衰竭,这是危险信号,三个小时过去了,医生护士们不停地对症抢救,极力挽救孩子的生命,可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弱,心电监护仪上的所有线波都成了直线,报警器突然亮起红灯,“嘀——”病房里的忙乱停下来,孩子的母亲“啊——”的一声晕过去了,父亲抱着孩子的头呜咽着,只有氧气湿化瓶还在“突突”响着。
这是晴儿走进病房作为护士送走的第一个死亡患者,“生命的脆弱,如玻璃般失手消失,面对死神的无能为力,面对痛苦的无可奈何,天使,多么美丽称呼,”晴儿晚上在日记中写道:“我只是一个刚刚从毛毛虫蜕变的蝴蝶,一个白色的蝴蝶,只能给患者带去一点点身体和心灵的安抚,什么时候,我能是一个真正的天使,小用魔法让天下苍生远离痛苦和灾难,让欢笑和幸福常伴?”
秋天的夜晚清凉而伤感,晴儿在梦中笑了:她梦见自己飞起来了,洁白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那个九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大眼睛的布娃娃向她跑来,他笑的多开心啊,两滴冰冷的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