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导读我来了,在你已看不到的世界里。如果有前生后世,在来世里,我们是否右以,摒弃前世的种种恩怨,也能相逢一笑?
如果说,这辈子我还有恨的人,应该首推小姨。小姨比母亲小了18岁,母亲一直对她疼爱有加,而我与她的宿怨,却延续了那么多年。
听说,小姨是抱过我的,在我一两岁的时候。而我那时似乎早已知道与她是天敌般,每一次她抱我的时候,我都会伸出小手去试图抓她的脸,她只好把我反过来抱,让我看不到她的脸。或许便是我小时候那毫无心机的一抓,让她对我从此生出绵绵的恨意?
我总觉得父母对她的疼爱,已远远超过了对妹妹的那种爱。不知底细的人,每每看到小姨拿着我家的钥匙在我家畅通无阻,总以为她是母亲的大女儿。
对于小姨,从很小的时候起,父母便教会了我们让她。
吃的零食,有她在,从来就不是我们这些小辈多吃,每次剩多余的,总是留给她的。
我依然记得,当我还只在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和小姨带我出去,途经火车站,小姨突然说有东西要买,母亲便落下我陪同小姨一同去买东西去了。而年幼的我站在火车站,等了好久也不见她们回来,便开始放声大哭,哭声引来了一位妇女,如果不是我执意不上当受骗,她便差点将我带走。
还有一次,父亲给我买了一台录音机,那是我嚷了许多次要学英语用的,而不巧恰好被小姨看到,小姨当时已参加工用好多年,也正要录音机读夜大,而父亲便在没有同我商量的情况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把录音机给了她。
对于我们的谦让,小姨心安理得,一直认为理所当然。
而身为数学老师的小姨,小学时每当我在数学上遇到困难而请教她时,她总是对我说“要自己动脑筋去想”,把我的难题用一句话还给了我。我不知道她教学生时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还是她对我早已隐隐中含着敌意。
有一次,我在床上睡觉,而小姨却在旁边烫衣服,电烫便很不小心地“碰”了我一下,那电烫伤的疤伴着我度过了许多天。让我每每看到,都有点疑心是小姨故意而为。
但这些,都不足以激起我对她的恨。对她产生恨意,是大学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国家的政策突然改变,大学生国家不再包分配,都必须自己找工作单位。被母亲想尽各种办法终于调到城市当教师的小姨,早在我还没有毕业前,便和姨父一起对我说,工作的事我不用担心,他们已经为我铺好了路。于是,父母便执意不让我去外地打工。
我和大姨的儿子——我的表兄弟碰巧都在那一年毕业,于是便都想找小姨帮忙找一个好点的单位。我在城市就读,而表兄弟在乡村,光是户口方面,我便占有着一定的优势。更何况我是一个女孩子,腼腆与粗鲁相比,人们通常会喜欢前者。小姨去找的那个人本来已经决定了给我们两个人之中的一个找一个好点的单位,那个人当然是我。但大姨却抢先发现了她儿子面临的危机,在我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功夫,塞给了小姨夫妇一万元现金。于是,小姨和姨父便想尽办法改变现状,对那位帮忙的人说,她和我母亲并非亲姐妹,和大姨才是亲姐妹。让帮忙的人将我的名额硬是转给了表兄弟。
更为可恨的是,小姨夫妇为了不让我们知道真相,亦像往常一般在我家吃喝,并且还在父母手中也拿去了1万元,说是要多方打点。然后每隔几天都会编出各种各样的谎言以蒙骗我们单纯的一家人。父母怎么会想到,那个她们视为已出的小妹妹会在他们女儿最为关键的时刻摆上一道,那个从小他们疼爱无比的小妹妹会在多余的1万元面前宁愿丢失亲情和恩义。
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想起读高中的时候家里向小姨借200元做我的学费,而小姨却委婉地拒绝了。我便知道,小姨无论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不用置疑的。更何况,那段时候,姨父在和几个人合伙做着一笔生意,眼见境况日好,时常出现他们俩夫妇一同下馆子,而我们小小的店面就在那个馆子的前面,他们也会视同我们如路人。从那一刻起,我终于知道,钱的魔力有多大,而人的心可以有多黑。
后来,我终于还是凭着自己找到了一个国企公司,所拿的薪水,自然比不上表兄弟的多,但每一分都拿得心安理得。找工作事件成为了我对小姨的结,似乎永远也打不开。如果不是母亲始终念及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对他们一家人的到来始终念及亲情,我想我从此会与小姨成为最熟悉的陌路。
不久,一次车祸,让嚣张不可一视的姨父丧了命,当时小姨也动弹不得,只有他们的儿子没有丝毫损伤。母亲听到消息,哭得天崩地裂,而我没有掉一滴泪。我只觉得,做人应该恩怨分明,而我,从未受过小姨一家点滴之恩。所以,那次,我连探望都不曾。
而母亲却始终毫无怨言地在医院跑上跑下,这也许让小姨在危难时候每每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小姨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姨父虽然过世,却留给她们母子一笔遗产,而小姨仍继续在我们这座城市担任着小学数学教师,她们的生活虽然冷清了些,却并不凄惨。她的儿子阿义在她的娇生惯养下,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看不出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出院之后,小姨到我家的次数又明显地勤了起来。几乎每天都来,而父母已似乎渐渐地忘却了她的所作所为,每次她来,亦是好菜招待,好言劝慰。如果不是后来她被检查得了乳腺癌,那么她的生活会过得很安逸,甚至连花消都不怎么要。(除了她儿子的学费。)而我,却无法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因为那场工作风波的直接受害人毕竟是我。
在了解了小姨心目中亲情的份量后,在得知小姨得了乳腺癌后,我对她的表情也依然是冷冷的。而且有点看不惯她明知自己得了癌症,却将痰吐得到处都是,唯恐别人不辛苦的行为。当时的小姨,何尝不知道我的所思所想,只不过,她装成不知道罢了。除了每次见我有点难言的尴尬外,我的态度也并没有让她来我家的步子少一点。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那么的兄弟姐妹,她为什么就偏偏贴上了我们家?竟然觉得母亲对她好,又为什么偏偏那一次可以从中作梗?就算她什么都不欠,也至少欠我一个说法或一声道歉。
然而那声道歉永远也等不到了,在经过几年与病魔的斗争后,今年六月,小姨病危,母亲即使寸步不离地照料,也始终无济于事。高考的前两天,小姨病逝。她的儿子正参加高考,她甚至都没有等到儿子考试完毕。
最后见小姨面的时候,已是在殡仪馆。一百多斤的她在病魔的折磨下已只剩下七十多斤,躺在棺木中的小姨,娇小而安祥,似乎睡着了一般。从此,尘世的纷争恩怨,都已与她无关。在看到她之前,我以为对这个平生我最为忌恨的人,我可以无动于衷。然而看到她之后,听着四周悲哀的音乐,看着冷冷清清的殡仪馆,我的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我一直主张,在仇人面前,活得最好,便是对仇人最大的报复。而从今往后,谁再来在意你的成功与失败。生命在岁月面前,原来脆弱到不堪一击;而亲情在仇恨过后,终于显露出来。我们的血脉里,有一半流着相同的血。
我来了,在你已看不到的世界里。如果有前生后世,在来世里,我们是否右以,摒弃前世的种种恩怨,也能相逢一笑?
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