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

导读：姑母曾经有一个心仪的男子，我在爷爷家见过他好几次，高高的个子，方方的国字脸，人很精神，是姑母高中的同学。可是由于姑母的病，不愿意拖累人家，每次那个男子来，姑母总躲着不见，奶奶这个时候便唠唠叨叨：“多好的小伙子啊，你还看不上眼！”

姑母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

那年正月初六的凌晨两点多，我在睡梦中听见屋子的大门被擂得震天响，十五岁的小叔撕心裂肺的叫声惊醒了全家人：“大哥，大嫂，快开门啊，姐姐不行了，快去，快去！”父亲一骨碌爬起来，拎了件外套就往外冲，鞋也没有顾得上穿，边跑边对母亲说：“赶快把孩子们赶起来，你快点到！”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已经掀开我和哥哥的被子，帮我们迅速穿好衣服。外面一片漆黑，我们跌跌撞撞的跟着母亲一路小跑到爷爷家。

姑母已经被放到了堂屋的中间，静静的躺着。奶奶拉着姑母的手，嚎啕大哭的声音刺痛着每个人的心：“孩子，你还有什么话就对妈妈说吧，全家都在呢！”姑母的眼角滑过一滴晶莹的泪水，无神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奶奶一把拉过我，把我推到姑母的身前：“快，有什么话你对他说就说吧。”姑母抬起手想摸摸我的脸庞，却无力的歪到一边。母亲在一旁说：“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没有个后人就这么走了，心有不甘啊，你放心，我把他承嗣给你，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就让他给你烧纸祭祀。你放心的去吧。”姑母慢慢的闭上眼睛，两颊挂着一行清泪。

屋内顿时响起了一阵抽泣声，懵懂的我被悲哀的情绪感染，也放声大哭起来，我知道，从此我再也没有姑母了，一个像母亲一样疼我的姑母就永远没有了。

印象中的姑母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很少说话，浑身上下收拾的一尘不染。由于自小体弱多病，我每次看她的时候，她都坐在门前的藤椅中晒着太阳，手上捧着一本书。姑母还写的一手的好钢笔字，以至于若干年后奶奶在整理家里的时候，翻到了姑母旧时高中的笔记本，还念念叨叨：“海儿，你看你姑姑写的字多好看啊！”打小姑母就很疼我，在父母忙于工作的时候，更多的是将我丢给姑母带着。姑母看书的时候，我常常冷不丁的走到她身后大叫一声吓唬吓唬她，这个时候，她总是扭过头在我头上摸摸：“又到哪儿疯去了，小手乌黑乌黑的，去洗洗吧，洗好了姑母给你糖吃。”她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开塞到我嘴里，轻声的问我：“甜吗？”“甜！”我歪过头看着她。于是姑母便微微的笑起来，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显得那样的好看。“姑姑，你怎么不出去走走？一个人呆在这里多闷啊！”“嗯，姑姑身体不好，明年出暖花开的时候，等姑姑好起来，姑姑带你去看油菜花海！”“好啊，好啊，那就拉钩！”这个时候，姑母总会轻轻的摸着我的脸，说：“唉，要是姑姑没病就好了！”年幼的我也仿佛能听得懂姑母那轻声的叹息中绵绵的哀怨。

姑母曾经有一个心仪的男子，我在爷爷家见过他好几次，高高的个子，方方的国字脸，人很精神，是姑母高中的同学。可是由于姑母的病，不愿意拖累人家，每次那个男子来，姑母总躲着不见，奶奶这个时候便唠唠叨叨：“多好的小伙子啊，你还看不上眼！”其实，我知道，每次那个小伙子走的时候，姑母总会隔着房间的窗户默默地看他离去，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知道那一声叹息里，埋葬了姑母多少少女的情愫、多少对生活的憧憬！

姑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暖暖的阳光下给我掏耳朵。我搬个小凳子坐在她的身前，头依偎在她的腿上，阳光晒得我昏昏欲睡，姑母轻轻的给我掏着耳朵，痒痒的，甚是惬意！掏好以后，姑母还用手为我轻轻地揉着耳朵：“掏干净了，大人喊你的时候就不会听不见了！”我在阳光中眯着眼睛偷偷看姑母，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像雪莲花般的圣洁母性一览无遗！

姑母下葬的时候，遵照母亲之前将我承嗣给姑母的承诺，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我剪下一缕头发放在姑母的遗体旁一同下葬，奶奶说我的头发上有三盏灯，在另一个世界可以照着一直未曾出嫁的姑母，让她不再害怕黑暗，不再孤单！

姑母，你离开我三十年了，你在那个世界里还有阳光照耀着吗？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你是否举着我给你点亮的那三盏灯，在一路寻找着自己的幸福？

田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