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青梅

有件事，让我与落水鬼接吻，与小英雄擦肩,永志不忘。

高中毕业，我打头一脑搓泥巴砣。六月的中午，毒阳如火，大人们都休憩。我们一些半大不小的，在塘里洗冷水澡。塘水面近两亩，塘边樟树，三两人合抱，斜?起，高高的树冠，悬伸到塘中水面上。

塘里,上面的水，五寸深都烫人。大伙先用双手将面上水撇开，跳到水里，嘻笑着，追逐着。有的扎入水中，比谁憋得久，潜得远；有的躺在水面上仰泳；有人细胆大的，光着屁股，爬上樟树，从上十米高的枝丫上，嘣噔一声，栽到塘里，良久，在远处水中窜出，引来大伙喝彩。

我不会水，只在码头边、浅水处玩。忽然，一团头发在水波上起伏，双手乱舞，时浮时沉，正在挣扎。不好，有人落水。我赶紧双脚探到码头边边上，伸手拉她，刚好够着。不料他手一爪，反把我拉到深水处，死死抱住，缠在一起，沉到塘底。我用力一蹬，浮出水面，旋即二人又沉下去；再蹬，再沉，如是者几番。推她，推不开，反而箍得更紧。渐渐地，没劲了，脑子空白，死定了！

不知何时，我捞着了点东西，稀里糊涂上来了，肚子鼓鼓的，蹲在樟树下，吐了一地水。

原来，要苋菜发芽快，就要象打铁时淬火一样，趁热的时候淋水。梅叔公歇不得气，他担水淋菜：救星来了，老人家伸的扁担。

下午收工回家，公公在阶基上抽烟，巴哒巴哒的，“咯热的天，中午浸死的，到咯时，就臭了。哼！罗盛教朝鲜救人，成了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果真如此，你不就是小英雄的爷爷！

没有肯德基，只有人生米的年代，教化良好，人们普遍鄙视贪生怕死，唾弃私心杂念，褒扬见义勇为，崇拜战斗英雄。呜呼！临危处变，胸无良策，奈何奢侈生命，梦想荣光。

咳！事发之初，只有砸缸之慧，方能化险为夷。如此懵懂行事，勇气固然可佳，鲁莽实在不足效法；听了祖父的箴言后，自以为是的比拟，倍感汗颜；最后并无必然因果的联系，唯情是痴，忆起这些，就一身疙瘩。捞个人就想当英雄，捞个小姑娘就以为将来也许有点缘分。多可爱的青少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我，似乎暂未应验，至少到目前为止，更别说大福了。或许身处其中，只是麻木罢了。然而，些须小事，于我来说，关乎生死。几十年人间烟火，往事如烟，可堪回首。很多时候，平凡伟大，实在是毫厘之差；反而诸如缘分之类，则是千里之缪?。

后来得知，落水的竟然是她。她比我略小，屋挨屋。小时候，她妈经常逗我叫岳母娘，我也叫过无数次。落水的是她，拉她的是我。后来，她家搬到冲尾；再后来，她嫁得更远了，至今音讯全无。她妈也没有成为我的岳母娘，连叔伯的都不是。

修百世，共枕眠；果然英雄了，也不一定会共冢眠：没修到佳，自然无缘。儿时戏言，当不得真，苍颜白发的我，却会偶尔念及四十年多年前的这些来。梅叔公骨头早已打得鼓了；没他，我和她的骨头做鼓槌，比他更早。

鲁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