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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住所的黄金时代

2013-10-26 06:13 作者:东驼子 阅读量:292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两年前的十月,父亲术后转移住院,后来只回家住过两三个晚上。父亲最后一次回家是在那年的正月十三,只住了一夜,感觉支撑不住,还是回了医院。

人生起落,草木荣枯,生物界总有一条明晰的盛衰规律。无生命的万物,因为有了与人的联系,常常也会呈现出起伏轨迹。

我要说的是我们的一处住所,也就是在现实意义上承载“家”的概念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它位于一个居民区的五楼——顶楼,到今年秋天,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七年。当年买下它时,母亲已经生病,我一直想要让母亲到楼上去看看,但最终没有实现,母亲在那个夏天离我们而去。我一直觉得这是件憾事,而更大的遗憾,也是我最愧对母亲的是,我没能让她看到孙子一眼。幸好还有父亲,我可以加倍孝敬父亲,以作为对母亲的愧疚的些许补偿。

那时候父亲身体很好,他能一口气上五层楼梯。看着宽敞明亮的房间,父亲感叹着说:刚进城时咱们五口人挤一间房,这么大的家真是想也不敢想啊。父亲在阳台上走了几步,暖阳照耀着他,忽然父亲说:过去你娘想找个地方晒太阳都找不着,这个地方晒太阳多好啊。父亲的语气中半含悲戚半含玩笑,言外之意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后来,父亲经常戴上眼镜坐在阳光里看报纸,那个披着金光的形象,永远留在了阳台上。

向阳的主卧室是父亲的,我和妻子住在主卧室对面。那时儿子还没出生,住了一段时间,父亲非要把卧室换过来。他的心思我明白,但我不会答应。父亲给我的阳光已经足够我终生受益,我能回报给他的何及他付出的万一?那年冬天,父亲晒着太阳,享受着暖气。在家时常常穿着那件军绿色羽绒小袄(那件小袄是母亲在时就有的,父亲一直把它穿到不能再补,才在三姐的坚持下买了件蓝色的替换下它),午饭后总是脸颊通红鼻子尖冒汗,有时还会因为室内过于干燥而上火。于是到了晚上睡觉时,他一定要把窗户留一道缝来通风,这也成了后来几年里父亲的一个习惯。天气转暖以后,父亲睡觉时要开门开窗,他说住在我们对面通风不方便,执意要搬到客厅外的小房间去。那里背阴,还可以敞开门窗南北通风。于是这个小房间就成了父亲的“避暑行宫”。到了又一个冬天,父亲说小房间里的暖气很充足,就不再搬回主卧室了。当初本就买了两张床,一个屋里放一张,父亲乐意睡哪儿就睡哪儿吧,也算是充分利用资源。如今,两张床并排放在主卧室里,供我们三口使用。

往楼上搬家时,是父亲蹬着三轮车,我骑着自行车在旁边推,一趟一趟把原来有用的七零八碎分批运过来的。父亲的三轮车是香港回归前一天买的,而买车前一天我刚从大专毕业。也许当时在父母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希望:我们家的新纪元要开始了,一辆崭新的三轮车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后来的六年里,三轮车见证了父亲母亲最乐天知足的幸福时光;再后来的五年,也就是父亲在楼上住的那五年,父亲每天孤寂地蹬着三轮车,背影依然伟岸挺拔。

三轮车是父亲的代步工具,也是我们家的运输工具。有几个镜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一次是有一年春节前两三天,我和父亲在老家做完待客的准备工作,在返回楼上的途中,漫天大雪在昏黄的路灯下肆虐着,路上车不多,人更少,父亲蹬着三轮,我在一旁骑自行车,腾出一只手帮父亲推车(那几年只要是我们俩一起出去,就一定会是这样一幅画面)。路上的积雪被翻成了泥泞,父亲不停提醒我“安全第一”,到家时,父亲那顶褐色的绒帽上已经落满了雪片……还有就是到国道边的面粉厂去取面粉,原来我没有跟父亲去过,后来考虑到过路的安全问题(父亲耳朵背,好多次回到家说今天过路很危险,没听到后边有汽车在鸣笛,差点撞上等等),我就和父亲一起去。取面的那一套流程父亲很熟悉了,对我而言却很陌生,所以总得父亲指点我该到哪个窗口去,接下去再怎么样,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好像走过一段由懵懂到成熟的路……再有就是我蹬三轮载着父亲的形象,比如拉煤气罐或者洗澡来回的路上。那时候三轮车已经有了毛病,后边两轮出现偏沉,一边高一边低,所以父亲每次都要坐在稍高的一边才能保持车身平衡。能够和父亲一起做家事,能够载着父亲走过一段短暂的路,这种简直平常到微不足道的天伦之乐,却让我每次回忆起来,都在内心充盈起莫大的幸福感。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父亲的感受,我可以肯定的是父亲的幸福感来源于子女们的幸福。当我在学业上追求上进时,父亲出于对我的疼爱,没有流露过一丝的消极阻挠情绪,然而我清楚地知道,父亲更加殷殷期盼的,是孙子的降生。当这两件事情在同一年里成为现实时,父亲得到的是比我还要翻一倍的幸福感。那一年对于全家每一个人都有了特别的意义。对于前一件事,大家的心里都有些矛盾,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一致决定——支持我去读书。家人的矛盾是因为我求学三年,会给家庭带来诸多麻烦,比不小的经济负担更重要的是,要让每个人都承受两地牵挂的情感煎熬。我失去工资,加上各项开销,三年要让家里损失近十万,对我而言幸运的是家人没有因此而扼杀我的梦想,他们节衣缩食,也要助我去圆这个梦。

父亲有没有做好承受对儿子牵肠挂肚的心理准备呢?记得我从市里报名回来的那个晚上,父亲对我说:要考学是好事,不能不让你进步;不过现在我离不开你了啊。那是父亲少有的一次直接的情感流露,一下子让我感觉到我的责任。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现在我却要抛下老父只身远游,后来父亲是不是因我而相思成病呢?

当我收拾好行囊,告别还在产房里的妻儿到学校去报到时,父亲亲自送我上了一辆出租车。父亲是急性子,或者说时间观念很强,他常说火车不等人,宜早不宜晚,所以常常提前几个小时催促我上路,第一次是这样,后来的三年里也总是这样。父亲越是催促,我越是慢吞吞。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好像是怕落下什么重要东西,倒不是跟父亲作对,其实只是想在家里多呆几分钟。看我磨磨蹭蹭,父亲就生气了,说该带的都带了吧,还不快点走,看看几点了,赶不上车看你咋办!父亲的嗓门大,说这几句话时就像在呵斥我,有时还推搡着随我一起下楼。有一次蹭到天朦朦黑,打电话叫的出租车还没来,父亲跟我步行来到十字路口。我让他回去,他不肯;过了十字路,出租车才到,看我上了车,父亲才放了心。后来父亲再送我,我就提前点时间,不能让父亲再为我操心了。

二十岁时在安阳读书,我每个周末都要回家,那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三十岁了到长沙读书,相隔两千里,不能常回家,但对家庭的责任让我不能逍遥世外。每周通电话,每个学期钻了课业的空当回家住两次也是必需的。在电话里和妻子说了话我就让父亲接,如果他没有下楼散步,就会很高兴地接了话筒,然后简捷明了地说说自己的近况,问问我的情况,嘱咐我多吃好吃的,不生病就不会想家。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父亲语气中那种质朴的热烈已经透露出他的牵挂。有几次回家前妻子预先对父亲说了我到家的准确时间,于是父亲在几天前就开始念叨,开始计算,还对孙子说:再有几天爸爸就回来喽。到了这一天一大早,父亲就去给我张罗好吃的,然后就守在家里等我,坐不了几分钟就趴到窗口往下张望,总也等不到我回来,只好在客厅里团团转。这些情景是妻子转述给我的,一想起父亲望眼欲穿的情景,我的心里就热乎乎的充满歉疚,不能不说是我的自私给父亲的晚年增添了负担。

总是在上午九点钟左右,我风尘仆仆地敲开了自己的家门,一直在窗口守望的父亲为我开了门。有一次,我把行李丢在脚下,张开双臂拥抱了父亲。父亲本已很激动,但也没想到我的举动,他愣了一秒钟,随即也用他的双臂拥抱了我,两只大手在我后背上使劲拍打着,带着笑兴奋地说:你可算回来了啊!这一次之后,还有一两次,父亲为我开门之后主动拥抱我,这已经成了我们父子之间自然而然的情感表达方式。现在回想起父亲的拥抱,我依然觉得温馨。我知道不是每个成年的子女都能再次享受父母的拥抱,都能重温属于儿时的那一份暖融融的感觉,我庆幸的是我享受到了,我不幸的是这种感觉永成追忆了!

为了不让父亲提前几天又操心又忙碌,我和妻子决定不再告诉父亲我回家的确切日期。于是父亲就按原有的生活节奏前进,早饭前后买菜,然后到俱乐部下棋、打台球。我回到家,就带上儿子到俱乐部去找父亲。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娱乐,我们俩站到他面前了,他才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望我几秒钟,看清是我了,才喜笑颜开地放下棋子或球杆,惊喜地说:哟,回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哩?有时还会说:这一回觉得时间真长,想着你该回来了还是一直不回来。然后在我背上啪啪拍两下,似乎是对我在外迁延太久的惩罚。

父亲把一辈子最心满意足的五年时光留在了五楼上。在我即将毕业的那个学期,父亲查出了癌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父亲兄弟姐妹几人,都得了癌症,父亲最终也未能幸免。在父亲得病之前,我和父亲约定等我毕业之后陪父亲到长沙去看看我的学校,到韶山去看看毛泽东的故居,前者是他牵挂三年的地方,后者,也许是他那一代人一直以来的梦吧,可惜一切都成了不能如愿的梦了!

两年前的十月,父亲术后转移住院,后来只回家住过两三个晚上。父亲最后一次回家是在那年的正月十三,只住了一夜,感觉支撑不住,还是回了医院。当我搀扶父亲下楼时,父亲并没有抬头望一眼我们的家,也许他对未来始终抱有希望,但让他,也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就是父亲和家的告别。后来的四个多月,五号病室成了父亲生命的最后驿站。又是一个夏初,父亲离我而去。我们五楼的家从此变得空空荡荡,父亲为这处住所的黄金时代画上了句号。有一天,妻子说,这个房子见证了我们家由三个人到四个人,又由四个人到三个人,如果以后我们搬家了,再到年节家祭时,父亲还能找到家门吗?这句话把我的心拧成了团,许久才缓缓舒展开。在我心里,其实父亲并未离开,每当我回想往事,回想父亲的无声大爱,总会有一股热流激灌着我的心和我的周身。那一刻,父亲仿佛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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