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父爱
导读父亲从不愿意给别人或工厂找麻烦,即便他患脑血栓,病倒在床上,也告诉家里人,不要给工厂添麻烦,要开最便宜的药,能治病就行。
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将慈祥的父爱,将儿子感恩的情思,描述得淋漓尽致,每每读起心中就会荡起了柔情,双眼就会情不自禁地闪动着泪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父亲来。父亲虽已去世多年,但那慈祥的脸庞,能擎住大山似的臂膀,能容纳大海般的胸怀,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油然升起,在我心中翻腾涌动,总有一种情感促使我用笔涂抹那悠悠的岁月,书写父亲生前激励我们姐弟成长的一抹慈祥,一股刚强……
父亲出生在山东土地脊贫的沂蒙山区,解放前,那里的农民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我那从未谋面的爷爷,只为了几文钱,给一个富人家去世的亲属出殡抬杠,由于棺椁太沉,压得吐血而死,三、四岁的叔叔也被迫过继给人家,换了几升面。由于生活所迫,九岁的父亲就随着哥哥我的伯父闯关东,先是在吉林农村为一家地主放猪糊口,记得父亲说过,那时,最难过的是冬天,不仅衣服单薄破旧,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有时竟把脚伸进刚刚拉过的牛粪里取暖。穷孩子都盼着立春日,太阳一出来,便聚在一起晒阳阳,露出了埋藏了一冬的笑容。每当这时,村里面穿得暖哄哄的富人家的子女,就会跑出来嘲笑他们道:“穷小子别欢喜,打了春还有四十天冷天气!”穷孩子也不示弱的回应道:“富小子别神气,打了春就有暖和气!”虽然,他们明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几年后,伯父又领父亲到辽宁中朝边境的一个小城学徒,临走时,那家地主分文没给,在伯父的再三要求下,地主就用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瘦红马顶了工钱。后来被伯父卖了,当然钱被放到了伯父兜里了,说是将来等父亲长大了再还,实际再也没有了下文。
贫穷使父亲变得勤学、刚强。十几岁,无家无业,一头扎进工厂,就埋头苦干,虚心跟着师傅学起技术来,因为,他知道技术是个铁饭碗,只有掌握了技术,才能有饭吃。然而,那时师傅大都不愿意轻易而举的传授技艺,怕砸了自己的饭碗,所以,都得靠自己的脑子、眼睛偷学技术。三年后,父亲出徒了,开始吃劳金(挣工资)了。由于父亲聪明、吃苦耐劳,技术长进很快,几年后,已经达到钳工七、八级了,这可是技术工种最高级别,在当时工资虽然不太高,但也足以养家糊口了。很多外城或者其它工厂有了疑难活,都要请父亲去帮忙。工厂老板见状,一是怕被撬走套住父亲,二是不愿意按月支付劳金,立即对我父亲说:“你年纪轻,劳金放在兜里容易乱花,不如把每月的劳金先存在柜上(工厂帐上)吧,等以后你娶媳妇再取出来用。”父亲当时由于年轻,无经验,还以为这是老板的一片好心,就满口应承了下来。谁知这竟酿成了一颗苦果,五八年党和国家对私人企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时,狡诈的老板为了转移、套取资金,竟背着父亲把存在工厂柜上的钱,写为股金,无亲无故,老实巴交的父亲一分钱的股红也未分到,却用自己的辛苦钱换来了一顶私企小股东的帽子,还得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当然,这是后话了。
父亲经常说自己的命大,福气大。命大出自于年青时第一次经人介绍了一个相亲的大家闺秀,那个年代相亲,不像现在这样花样繁多,而大多数要先到戏院看舞台上的戏,然后再谈人间的情感戏。谁知那次剧院相亲竟遭遇了一场人间悲剧,时值春季,天气寒冷干燥,后台演员不慎将取暖的火盆弄翻,点燃了幕帐,抢救又不及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当时的剧院大门是由外向里开的,拥挤踩踏逃生的人群根本一时出不来,而欲救火的人们也进不去,瞬间,大火吞噬了整个戏园子,终于酿成了震惊全国乃至中外的“火烧安东戏园子”的惨案,除了侥幸逃出的人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无辜市民火或被踩,或被烧、或被熏死,惨不忍睹。而父亲就是侥幸逃出来的人之一,一起去看戏的六人,就有四人葬身火海。父亲生前每每谈起,不仅心有余悸,而且心存愧疚,当时他一手抓住那女人的手,另一手拽着工友的手,狠命往外挤,无奈火大、烟大、人流更大,不仅冲散了,而且还把父亲挤倒在地,几经踩踏,冥冥之中,也不知道什么力量,竟让父亲死里逃生。福大是说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从此在这个小城中,父亲终于有了个自己的家。我们姐弟陆续降临到了人间,既给家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经济负担,几次父亲要求老板取出点存钱,都被厂主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虽然如此,在母亲的操持下,日子过得也算平稳。解放后,社会主义运动开始了,工商界的公私合营改造私企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我父亲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个干着工人活的小股东,不仅存钱拿不出来,还成了被改造对象。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说也说不清,道也没人听。一气之下,父亲不干了,凭着自己的技术到了银川一家国营有色金属工厂工作。谁知,这办法根本行不通,公私合营后的工厂负责人坚决要父亲回厂继续工作,理由很简单:你是股东,小业主!倔强、刚强的父亲决定就是卖破烂也不回工厂。那时,我们家孩子多,花费大,经济拮据得很,为了生存,父亲果然舍弃了手艺,在利民商场摆起了地摊,将家里一些物件拿出来卖。生活虽然困难,但父亲经常对我们说:“做人要刚强,臂膀要扛得起大山,多大的困难也不能被压倒。”从那时起,父亲的话就成为我们姐弟成长的指南。后来,工厂的公方代表多次动员父亲回厂,因为当时国家经济建设正在起步,急需技术人员,父亲又是个酷爱工作的人,不久就回厂上班了。虽然工厂随着发展规模逐渐扩大,由开始的几十人的小厂逐渐兼并、发展到上千人的国营企业,而且“革命运动”也一个接着一个,但是,由于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技术工人,不仅活干得好,而且还有些小发明,受到了市里的表奖,因此,每次运动以来,心里虽然想起往事,那顶莫须有的“小业主”的帽子,有些别扭,但终因自己的清白也没有受到什么促动,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父亲的心胸很宽广,从不和工厂或者工友、邻里计较什么。用他的话来说:“人不能总让自己占香应,得好处,凡事得考虑其他人。”他还经常告诫我们:“人穷志不穷,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做昧良心的事。”这也许就是我们姐弟至今,不论是在何种工作岗位,从不追逐名利,即便是在别人眼里这个官位,这些好处应该属于自己的,但也从不搞小动作,去奋力追取,讲究水到渠成,给自己的就是属于自己的,没得到的,就看作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这样一来,心情倒也清净,自然少了不少纷争和对立面,日子自然就安静了许多,家庭自然也就祥和。
父亲生前极为敬业,勤恳,守纪。工厂分配他到哪里,就会毫不讲价钱的去干,不论多脏、多苦、多累,有时到外地安装机器,一去就是几个月不着家,直到最后完成任务,疲惫不堪,脏兮兮的回来。不过,父亲心里很为自己的工作自豪,直到年老退休时,一提起家乡或者某些地方的建设时,他总会露出笑容说:“那地方我去过,那里水库的涡轮机还是我亲手安装的呢!”随着建设的发展,父亲所在的工厂,搬迁到郊区,离家远了,每天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再坐小火车才能到达工厂。几十年来,不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从没有旷过工、请过假。唯独一次,父亲因为身体不舒服,下车走的慢了些,到了厂门口,正好上班的铃声响起,父亲拿出签到证愧疚地说:“几十年来,我就迟到了这半分钟!”谁知值班的人员看到是他,就笑呵呵地说:“师傅,你没迟到,时间不晚不早,正好准时。”这时,父亲的心才有所宽慰。
父亲从不愿意给别人或工厂找麻烦,即便他患脑血栓,病倒在床上,也告诉家里人,不要给工厂添麻烦,要开最便宜的药,能治病就行。直到车间主任和厂医生来看望时,才大吃一惊,感慨的说:“你病得这么久,报销的药费却这么少啊!”
父亲告别人生已经许多年了,他生前既没有享受到今天这样的充满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也没有留给我们子女什么贵重的遗产,但他那金子般的品质和沉甸甸的父爱却一直在深深地影响着我们,激励着我们,铭刻在心底,任凭时光荏苒,永远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