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就是天堂
[导读]:亚丁,牛奶海牛奶般的溪水,在驼绒色的高山牧场上静静流淌。雪山剑一般直指天空。山,一座座山,山羊小道悬挂在悬崖峭壁上。不断地给自己念叨,走一步,少一步。
每一次上路都是累极而返,不仅身体的能量用完,连精神的四节电量也用完了。
每一次都问自己,你真的喜欢在路上?真的喜欢这种极度的苦?
每一次都没有找到答案,又上路了。
稻城在哪里?蜀国,甘孜州。亚丁在哪里?蜀国,甘孜州。蜀国在哪里?无知少女。……
为了不走回头路,我在地图上精心设计了一条环线:昆明—西昌(住)—石棉—磨西·海螺沟(住)—燕子沟(住)—康定—新都桥—雅江(住)—理塘—稻城·亚丁(返回稻城住)—乡城·普措沟—德荣—中甸—昆明。
我把线路图发给车队。车队的网名叫诚实男人,我们老笑话他这名字,车队不以为意。车队很快发来反馈意见:
昆明到西昌的时间很早,没必要住,可以再往前走,甚至到磨西镇住。
燕子沟与海螺沟景色很相似,我们上次去的时候道路塌方封山维修,不知修好了没有?
雅江到理塘修路,可能花去大半天,当天能到稻城就了不起了。
稻城到亚丁还有约75公里,进景区爬山到洛绒牛场还有40公里(骑马电瓶车走路),天不亮就出发,能爬到五色海,天黑下山,已经是高难度动作了。当天返回到稻城住,体力上几乎不可能。
太赶路了,这样走七天不行,整天赶路,坐车从早至晚,什么也拍不到,有点太贪了,想一网打尽心愿是好,可路况很差,又不是高速路,不可取的一条线,没重点呀。
在否定之否定之后,9月30日下午,我们一行十人两辆车,载歌载舞地出发了。
天刚擦黑赶到大理洱源,住在一个温泉小旅店里。60元一个标间,简陋但干净。点了一锅大理木瓜鱼,鲜辣酸爽,大家吃得不亦乐乎。店家用药罐泡茶给客人,很有风味。我们跟店家商量,5块钱买了一个药罐,带着一路上泡茶。酒足饭饱,人困马乏,来到小小的温泉游泳池,两三个人漂在里面,水很热很清。在睡意朦胧中,各自回房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个大早,赶到一片湿地前,拍“远山的呼唤”。湿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大朵大朵的云一直铺排到镜头上。遥望天尽头,玉龙雪山,梦一般的遥远。记得在玉龙雪山上曾经写下的诗句:天/蓝到忧郁/蓝天下/雪山从心底展开……
一次又一次,又来到了香格里拉。十月的香格里拉,阳光依然可以洗黑你的脸,但风已经非常肃杀。零落的青稞架,
在零落的青稞地里显得有些枯槁。唯有坚硬的狼毒花,野火般蔓延在金黄的牧场上。
和潮水般涌来的游客一起,挤进狼毒花丛拍照,然后连夜赶路,晚上九点来到100公里外的香格里拉大峡谷。峡谷口,唯一的一家藏民客栈里,正在歌舞热烈的联欢。客栈四周是客房,中间围一大院,一条溪水穿院而过。店主人用白皮圆木(白桦树,心里嘀咕了一下,这里不会有白桦树。自己否定了自己)做了几排座位,放上几张方桌,啤酒、茶水、瓜子、水果一应俱全。
搬运行囊,安营扎寨,挑选房间。标准的标间,还有热水,心情大好,切三斤牦牛肉,打两斤青稞酒,点齐酒菜。在上菜的间隙,尽管饥肠辘辘,大家还是迫不及待的飞进了歌舞纵队里。原来,这深山客栈地处要冲,来往的大货车司机都在这儿吃饭住宿。逢年过节,周围村子的藏民也都喜欢来这里聚会,男人喝酒、抽烟、聊天,女人围成一圈,尽情歌舞。
一梦醒来,老觉得自己在河上漂流了一夜。打开窗子,发现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在窗前哗哗的洗刷了一夜。沿河逆流而上,进入了香格里拉大峡谷。
大峡谷一面靠山,山如刀削,壁立千刃;一面临水,高山融雪清澈透亮,冰冷刺骨。山间秋色随小路蜿蜒,一步一景,扑面而来的凉意消解了谷外的烦躁,让人神清气爽。有人说七天可以徒步穿越大峡谷,有人说需要十五天,最后经过一片高山牧场,到达另一个洞天。我到大峡谷两次,没能遇到穿越的驴友,也没人说得清楚穿越路线和可到达的目的地。不能穿越,同样可以欣赏。大家一路拍照,一路欢笑。车队把身体拧成S形给警花拍照,而狗仔队早就把车队的优美身段给抢拍了。
离开大峡谷,进入中乡公路(中甸-乡城)最艰苦的路段。两百公里的土路,穿行在高山雨林之间。忽而艳阳高照,忽而狂风暴雨,忽而大雪飘飞,尤其是翻越大、小雪山垭口,大货车的车辙象两条龙脊深沟,一条贴着山脊,一条临着深渊,车轮在急弯险坡、坑洼泥泞中,要骑在高高隆起的龙脊背上行驶,那叫一个惊险。
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乡城。骨架都颠散了,倒头便睡。第二天,发现早点店里架着一台大平板电脑,很诧异,赶忙借用来腾空照相机的卡,把照片倒到移动硬盘上。边吃早点边跟店主人闲聊。店主人姓李,是昆明老乡,应该是昆明小老乡。小李说:他媳妇是重庆人,两人谈恋爱,父母反对,他们就四处旅游,后来发现乡城气候宜人,跟昆明很相象,他们就在这儿住下了。来了多长时间了?快一年了。家里知道你们在这儿吗?没敢告诉。看着小李象个中学生,女主人也是稚嫩的中学生模样,心里有些酸楚。这远走他乡的孩子,父母该有多忧心啊!
稻城,藏区高寒之地,麦子都种不出来,只能种青稞,这里可以种稻子,那一定是藏区江南,膏腴之地,鱼米之乡。是谁说的,松赞干布来稻城迎接文成公主,从地图上看是不可能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如果文成公主带着大队人马,大批嫁妆由西安入川,再由川藏线到拉萨,这是不可以想象的。但是,如果松赞干布的迎亲队伍象奥运火炬接力一样,要传递到村村寨寨;如果大唐的送亲队伍是工作队,是宣传队,是播种机,要把大唐文明传播到每一个角落。谁知道呢,一切皆有可能。正如沉寂千年的稻城,如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车辆从下午四点排到天黑才进得城来。蜂拥而来的人群,使稻城无招架之功,只能号召居民参与接待。我们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数十人投宿在一户藏民家。尽管挤逼,车队还是端出全套茶具,泡上了高香的铁观音,邀请主人和大家把盏夜话。这真是窄处也不可随便啊!
所有的镜头都集中到了青杨林。我把它叫做黄杨林,因为眼前一片金黄。现在想来,意识里不断重复着稻城黄杨林摔跤的场景。车队轻盈的跳过河去拍照。权衡了一下体重,我估计跳不过去,于是,搬了一块大石头往河里扔,脚下一滑,扑通进了河里,石头竟然还抱着,重重砸在手上。河水流过身体,透体冰凉。天青色,水是天的颜色。黄杨林蘸饱了颜色,亮晃晃的写在岸上,四周静极,一时忘了疼痛疼,静静躺着。
亚丁,牛奶海牛奶般的溪水,在驼绒色的高山牧场上静静流淌。雪山剑一般直指天空。山,一座座山,山羊小道悬挂在悬崖峭壁上。不断地给自己念叨,走一步,少一步。
一口酒下去,一股凉气升到顶门心。水没有了,牛肉冻得咬不动,本想喝口酒暖暖身子,没想到身体根本没有热量来温酒了。高反灰暗如铅,吸入,胸腔便不断板结。掏出一个小绿瓶子,抖出几颗小小的丹药,放进嘴里,动作十分迟缓。感觉脸象张揉皱了的白纸,写满了虚脱。呼呼吸吸,强行深呼吸。
如果就这么死了,太划不来了。要如何死才划得来?未知生,焉知死?我们谈的是人生观,极少谈人死观,致使大部分的生命都怀着恐惧而死去。既然,生是为死做准备,生是路径,死是目的,怎可不知目的而谈路径?应是未知死,焉知生。接受死亡,设定如何去死。难道,这便是人生?
是不是每一次的朝圣都要经历一次死去活来,才能完成脱胎换骨,犹如转世,犹如重生,犹如涅?,才能使生命鲜活了?
海拔4500米,牛奶海,海拔4800米,五色海。极度艰难的跋涉,极度的虚脱,极度的苦。生命在经历了一次痛苦蜕变之后,忽然有一种特别轻盈的感觉。一时间,天地初始,万物显现,透人心肺的蓝天,皎洁的雪山,斑斓的五色海,如此亮堂,如此光鲜。原来这叫颜色,这叫造化,这叫天高地厚,原来这是神之所在。
美哉亚丁,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太阳朗照,碧水长流,没有人的思想进入,万物与人无涉,这是真正的物自在。我相信,这就是天堂。
[田少宇]